——方才,就在她刚冲进里间的那一瞬间,她分明看清楚了大姐姐眼睛里那些难言的复杂情绪。
司马玄清楚的知道,她的姐姐是当之无愧的忠烈之后——司马英的亲生父亲,乃是当年在战场上与司马修有着过命之交的归德朗将毛子岸。
当年,北蛮各部联手大兴战火,联合西凉国主,陈兵百万叩关攻晁,蛮凉联军来势汹汹,弯刀所向披靡,铁骑长驱直入,他们跋涉而来,趁着晁国遭遇天灾之际连破北境西线十一州,刀锋直指长安城。
毛子岸镇守的际州,便是西北边境通往大晁腹地的最后一道防线——际州之后,便是大晁国一马平川的万里锦绣江山。
战火一路烧到际州,毛子岸转移际州百姓后,在无援无粮的困境下率领万余部众坚守际州两月之久,最后,当杀退匈奴的司马修领兵从北境赶到际州的时候,际州已经成了一座空城。
毛子岸的尸体,已被西北的风沙和烈日吹晒成了无有血水的干尸,他就靠在已经烧掉了一半的城头旗杆之上,面朝着北蛮兵进攻的方向,身披战旗,单手执刀,死而不倒。
其妻死于际州城破之时,留下养在乡下的六岁独女被司马修收养。
如此忠烈之后,即便是缠绵病榻之上、即便是丈夫失踪她身心煎熬苦痛,可是她流不出眼泪来,只好流血。
过了许久,太医署的白太医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同好几位太医一起慢吞吞的从里头走了出来。
“君侯,”白老太医向司马玄拱手揖礼,缓缓开口,尾音发颤:“将军夫人的情况已经暂时稳住了,趁着她还有几分清醒,您抓紧时间进去看看罢。”
“……”听到白太医的这几句话,司马玄蓦然想起了当年母亲难产时的情况,猛地,她有了一种她会失去姐姐似的错觉。
疲惫不堪的人愣了一下,连句“有劳太医了”的客气话都忘了说,直接拨开众位太医及下人迈步进了里间。
卧房:
司马英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玄袍之人轻步走了过来。
“大姐姐……”司马玄开口,惊觉声音发颤,她咽了口唾沫,握拳的手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掌心。
“我有几句话,想要同你讲一讲,问一问的,你且先坐过来。”司马英搭在床沿的手手心朝上的翻过来,缓缓的朝司马玄招了招手指,精神确实不济。
司马玄侧身坐到床沿,轻轻的捧住了姐姐纤瘦的手,她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好不让它们外露。
默了默,她沙哑着声音道:“白太医说无碍的,你当初生产濮儿时伤了根本,身子本就弱了些,这回又是急火攻心才会卧床,寻姐夫回来的事情交给我,姐你只管安心养病就好。”
都是些寻常安慰人的话语,司马英听到耳朵里后却温温的笑了起来,她喘了两口气,道:“媛容归来,而今你这榆木疙瘩都会说好听话了,我心甚慰……对了,媛容呢。”
“她和孩子们现在在荀家,”司马玄轻轻俯身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向司马英低喃到:“姐,我已经有姐夫的消息了,就在东山。”
“东山?”司马英拧眉疑问,她突然反手抓住了司马玄的手,毫无生气的脸上渐渐回拢起了些许的血色,“我收到各方线报消息,皆言你姐夫他……怎,怎么会出现在东山?是你的人亲自寻到踪迹的咳——咳咳咳……的吗?”
“大姐稍安勿躁,”司马玄伸手从床边的方凳上倒来半杯温水喂司马英吃下,才压低声音解释到:“是媛容找到的。”
天家出动恁多人马,庆徐王司马修动了所有能派出去的暗卫,结果都是一无所获,然却是被曹徽给找到了魏靖亭的踪迹。
想当初曹家六世传家,曾出了三公五侯六位将军,即便是那年曹家蒙冤惨遭灭门,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如此大族乎?
暗地里一些势力被保留下来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里,司马英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官,可她抓着司马玄的手却更紧了几分:“东山,东山行宫——那赵大郎在东山监修行宫!!”
东宫太子赵选乃天家嫡长子,民间百姓和官眷们并不敢直呼东宫,便以“赵大郎”代称之,司马玄没出声,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果然是他,”司马英撑着沉重的眼皮,听到丈夫的消息后她紧绷了三日的精神终于多少缓了些许,“除了寻常交代的话语,你姐夫这次出门之前,还连声与我说了些许别的话,”
司马玄搭在膝头的左手下意识的攥紧了膝头处的衣摆,只听司马英道:“他说河州魏家修来家书,提及近来盐茶生意不好做,那厢,他妹婿沈去疾也托人送信来府里,问他朝廷是不是要在盐茶酒税方面有新动作了。”
司马英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和弟弟在一起谋划着什么事,自然,她也不知道其实沈去疾信中说到的盐茶酒税实际上指的是什么。
“元初,”司马英另一只手也伸过来,她拉住了司马玄的袖口,神色似有哀求之意:“你们素来不让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我懂你们的苦心,这也就罢了,可眼下是个什么境况,你比我更清楚不过了!”
默了默,司马英平静的呼了一口气,颤着声问到:“小玄,时至今日,你还要帮他、帮他瞒着大姐么?”
“……”司马玄垂下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