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分明已经过了那样那样的久,可她却清楚的记得景初七年年底,她被打了八十大板,回来后与曹徽坦白身份的那副场景,那时曹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掴了她两巴掌,如今的这个场景,直让司马玄觉得中间那七八年的时光其实都是一场大梦,眼下梦醒了,曹徽终于给出了答案……
而对于曹徽来说,有那么一瞬间,闭着眼睛的她觉得自己穿越了八九载的旧日年岁,再次回到了当初与司马玄一起住在北境对月关城的时光。
那些旧时光里有一段日子是平静的,没有和匈奴的战乱杀伐,亦没有同朝廷的阴谋诡计,她们住在军衙后街的小宅子里,司马玄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拉着她去舞娘渡放马。
作为大宅深闺里教养出来的名门闺秀,曹徽对于诗词歌赋以及琴棋书画这类事情简直属于无一不通,可是她独独不会骑马,当年在家时哥哥曹征也一直教她骑马,可她直到出嫁也没能学会。
她不会骑马,那司马玄就亲自教她骑马——司马玄的战马是青州马,高大威猛又矫健敏捷,她只是坐在马鞍上面,一动不动就会被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骑马,她学了很久都没学会,但她却记住了一个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夕阳之下,额角落着一小截刀疤的少年人牢牢的为她牵着马,带着她从水草丰茂的舞娘渡慢慢往城中的家里走。
少年人不善言辞,却也会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偶尔开口给她讲一两个北境军里的发生过的趣事,不过大多时候却是她在说话,那个俊秀的少年人背对着她,听的时候极为认真,笑的时候极为明朗……
曹徽的眼眶渐渐濡湿起来,时隔八年,曾经那个鲜衣怒马肆意飞扬的少年人,终于又一次的出现在了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任她亲昵的环抱着,任她在一呼一吸之间,安稳的感受着她的存在。
“徽儿徽儿,”司马玄终于抬起手来环抱住了怀里的人,音容笑貌皆是七八年来都不曾有过的明朗:“我是个兵鲁子出身的粗人,虽没太琢磨明白你念的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我就当你是答应了哦,你亲口答应的哦!”
“嗯,我答应的,亲口答应的——呀,司马玄!!”
说着亲口答应的人突然被人拦腰抱起,开心的在原地转了两圈。
司马玄意犹未尽,又兴冲冲的又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在曹徽的脸上香了一口。
她正好香在了那块烧伤留下的疤痕上,曹徽的眼底深处无声的聚起了一份黯然。
“你早该答应我的!”深夜里毫无睡意的人压低了兴奋的声音,附在曹徽的耳边说:“一会儿进屋给你看看我身上的疤痕,然后你就会发现,咱俩个其实般配的很哈哈哈哈唔——”
荆陵侯司马元初被羞红脸的人捂着嘴,强行拖回了卧房。
进屋之后,曹徽立马就撒开了司马玄。
“记得闩上门,”曹徽随便指了一下屋门,然后径直朝素纱的屏风隔断后头走去:“很晚了,我歇去了,君侯自便罢。”
司马玄回身拨了一下门闩,却没有听话的将屋门闩上,她揉了揉鼻子,眉眼随着就弯了起来,她跟着曹徽绕过屏风走进来,趁着曹徽刚走到床榻前还没来得及扭过身来的时候,她伸手将曹徽拢发的发带拉了下来。
“你做甚?”曹徽似乎是被司马玄的这个举动吓到了,她坐到床沿,边脱着鞋子边翻起眼皮瞪了一眼面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家伙。
司马玄手里捏着自己的朱玄发带,笑的两只虎牙皆都露了出来,温良又可爱:“你要睡了啊,徽儿。”
“嗯,很困,要安置了……”曹徽掀开床帷,自顾的躺了进去。
司马玄有些木讷的在床前站了片刻,她的脸上还带着笑意,丝毫没有素日里那个冷脸君侯的模样。
她手里握着被曹徽用过的、本属于她自己的发带,转过身的瞬间,嘴角的笑意终于渐渐消散了下去。
她到外卧洗漱,周身似乎裹带着一种极度欢喜雀跃过后的淡淡失落。
因为害怕打扰到曹徽睡觉,司马玄就分两趟将洗漱用的东西都拿到了屋外的回廊那头。
夜空澄澈晚风凉,她就一声不吭的洗脸净牙,然后又倒了些藤壶里的热水,安静的坐在只及膝高的栏杆上,认真的用桂花皂洗着脚。
她并不敢去追问曹徽是怎么突然就选择了接受她的,她害怕,害怕曹徽背着她一声不吭的做出了某种让她意想不到的,更也无法承受的抉择。
人在遇到某种无法取舍的事情时大都爱说长痛不如短痛,可司马玄一直都搞不清楚,痛之于人既然为痛,那么何又为长?何又为短?
电光火石间,司马玄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了自己半垂着的眼皮,露出了里面亮晶晶的漆黑仁瞳,她没有抬头,只是对着空气低低的呵斥了一声:“出来!”
回廊尽头的转弯处,一身卷云暗纹压边黑衣的暗卫初二悄无声息的闪身出现,开口,是个声音低沉平缓的男子:“主子。”
“孤要你专门盯着赵清喜,你盯到哪里去了?”司马玄架起腿,弓腰擦着自己湿漉漉的脚。
她问出口的语气并无起伏,周身却有一种冰冷寒凉的气场凭空出现,它带着某种血染星辰的狠戾,直接逼的暗卫初二以刀点地,单膝跪了下来:“初二失职,凭主子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