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翠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连分辩亦不敢分辩。她只感觉厉兰妡繁复的裙尾轻轻从她面上拂过,耳边犹自传来她的低语:“每个人都想为自己谋得更好的生活,这无可厚非,前提你得知道哪方才最好。”
七月流火,暑气渐散,天气渐渐凉爽下来,而辚辚的车队也终于出发。厉兰妡看了看随行的同僚,加上她自己一共六位宫妃。除了萧越先前提起的甄玉瑾、贾柔鸾、傅书瑶,还有两位是霍婕妤和白婕妤。
白氏为漠北皇族之姓,这位白婕妤早前也是漠北送来修好之用,称是漠北郡王之女,后来才查清不过是一般贵族冒充,萧越得知实情后并未大发雷霆,依旧封为婕妤,好生相待,漠北于是愈发抱愧在心。萧越带上她,想必也有自己的用意。不过,霍成显为什么会跟来?
厉兰妡皱起眉头,悄声向兰妩道:“霍婕妤不是尚在禁足中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兰妩不愧宫中万事达之名,很快便予了回应:“据说是傅妃娘娘劝的皇上,说这回安平侯世子随行在侧,若见不到姊姊,恐怕心中难安。”
傅书瑶倒会抓人弱点,不过她为何这样做,仅仅因为霍成显是她表姊?厉兰妡望着远处谈笑风生的傅书瑶,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路程遥远,男人们骑马,女人自然是坐在马车上。厉兰妡也有自己的一辆车驾,她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对面的兰妩却不住搴帘子朝外边张望。
厉兰妡幽幽开口:“你别兴头太过了,让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可是外面真的跟宫中大有不同,婕妤你就不想瞧瞧吗?”
“你呀,到底是小孩儿心性。”厉兰妡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终究捺不住好奇,从兰妩掀开的帘子探出半个头去。
他们走的是官道,不比市井小路热闹拥堵,却另有一般清平气象,透过两旁来往的行人,隐约可以窥见盛世风华。
厉兰妡忽然起了玩心,想看看其他妃子是不是闷声不响地坐在马车里。她果然朝左右望去,可巧与霍成显的一张粉脸打了个照面。厉兰妡朝她露齿一笑,霍成显则铁青着脸缩回到车厢里,随手将帘子遮严。
看来哪怕关了三个多月,这位霍婕妤的脾性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厉兰妡反而因此放心,只要对手还是一样蠢,她就不怕会打败仗。
车队愈往北驶,道路两旁的景物愈见荒疏,萧条偏僻,仿佛由人间去往幽冥洞府。而天气也渐渐凉下来。兰妩忙着开箱检视,一面忧愁道:“到那里只怕更冷,不知道大毛衣裳够不够。”
厉兰妡淡淡地扫她一眼,“你也太杞人忧天了,咱们是跟着陛下过来的,还怕没衣裳穿?”说罢,她兀自望向窗外。
到了围场,人迹反而多起来,在一望无际的绿草地上——不能说多么绿,这里的秋天来得快,草尖已泛了黄,不似夏天那般鲜润——到处矗立着蒙古包般的玩意,像一个个巨大的圆形蘑菇,厉兰妡看着颇觉新奇有趣。
这块地界其实有点暧昧,不能完全算作漠北的领域,也不能说是大庆的范围,这问题在几十年前已经存在,到现在仍没搞清。总而言之,这里的气候更接近漠北的风土,所居住的也多数是漠北居民——亦有大庆人混杂其中,比例接近七三开。几乎每年,大庆的皇室和贵族都会来这里狩猎,而漠北人也总是表现出欢迎——其中的态度着实微妙。
厉兰妡由兰妩搀扶着下了马车,她一眼瞥见走在她前面的傅书瑶,便恍若无意的跟上去,一面道:“姐姐可瞧见后边的霍婕妤?她不是尚在禁足中么,不想竟在这里见到,妹妹看着好生奇怪。”
傅书瑶和以前一样露出文静的笑意,“妹妹有所不知,是我求陛下解除禁足之令的。”
她倒肯坦然自承。
“姐姐为何要这么做?”厉兰妡的疑虑倒不算装假。
傅书瑶叹了一声,“还不是安平侯世子思念家姊心切,巴巴地派人上门,我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妹妹你也是知道的,我们两家沾亲带故,总却不过这个情面。”
“但姐姐可知,霍婕妤性情乖戾,哪怕陛下责罚了她,她心中到底不服。如今未等她心气平顺就放出来,姐姐也不怕她生出什么事端?”厉兰妡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傅书瑶的笑似涓涓流水,“妹妹放心,这里不是大庆的地界,霍婕妤不敢的。她若真做出什么,当着众位亲贵的面,那真是不要命了。”
她脸上的表情并无丝毫异样,厉兰妡却莫名悚然一惊。她忽然想起甄玉瑾设宴那日,傅书瑶称病不肯出席,她是真的犯了旧病,还是预感到将发生的事因此故意避开?
走了没一段路,便有一对衣着非凡的人马径自向这边而来——说是不凡,也不过是相较于这一带的普通民众而言,虽然一样是单调暗沉的颜色,他们衣裳的质料明显要好一截,剪裁也更为合身。
傅书瑶一一向厉兰妡指认,“那几个是汗王的儿子——老汗王子嗣众多,今儿来的未必是全数。不过这样大的阵仗,他们也算用心了……”
厉兰妡奇道:“你一向在深宫之中,为何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傅书瑶笑意隐约,“我父亲曾镇守边关,与此地渊源颇深,我亦随父见识了不少。”
原来如此。厉兰妡注意到那一群套马的汉子里有一个唯一的女性,她亦纵马驱驰,分毫不肯让人。扬起的尘沙遮不住她慑人的容光,这一种飒爽英姿尤其为大庆女子所罕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