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画舫录》基本上是写实的,却也点缀着几个优雅的&ot;鬼故事&ot;。其中一个鬼故事发生在见悟堂附近:&ot;是地多鬼狐,庵中道人尝见对岸牌楼彳亍而行。又见女子半身在水,忽又吠吠出竹中,遂失所在。又一夕有二犬嬉于岸,一物如犬而黑色、口中似火焰,长尺许,立噙二犬去。又张筠谷尝乘月立桥上,闻异香,又女子七八人,皆美姿,互作谐语,喧笑过桥,渐行渐远,影如淡墨。&ot;这样的文字真可以百读不厌。在今天平庸的日常生活中,在今天科技的一统天下中,我倒对这些奇异诡谲的想象充满了怀念。
自古以来,扬州就是一个属于文人的城市。欧阳修在这里修筑&ot;平山堂&ot;。当时,欧阳修出任扬州太守,政通人和,优雅风流。他有一首调寄《朝中措》的小令,很能说明他的心情:
平山栏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
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盅。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
宋代尽管屡屡受少数民族政权的军事压力和打击,宋代的文人却逍遥自在,享有历代最优厚的物质待遇和最宽松的创作条件。叶梦得在《避暑录话》中记载:&ot;公每于暑时,辄凌晨携客往游,遣人去卲阳湖,取荷花千余朵,以画盆分插百许盆,与客相间。酒行,即遣ji取一花传客,以次摘其叶,尽处则饮酒,往往侵夜载月而归。&ot;欧阳修过的真是神仙般的生活。
平山堂修建在扬州蜀冈中峰大明寺的西侧。今天它当然已经不复存在了,但那个地方我想你大概是去过的。书中记载,那里虽然并不高,但是地势奇特,站在堂前,那些远处更高的江南诸山仿佛在向它鞠躬。因为所看到的那些山峰与堂基相平,欧阳修名之曰&ot;平山堂&ot;。
若干年以后,苏东坡经过扬州,专程来到老师居住过的&ot;平山堂&ot;游览。诗兴大发,乃作《西江月》一首: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
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再后来,苏东坡出任扬州太守。此时,欧阳修已经去世多年。于是,苏东坡在平山堂前修建谷林堂,以纪念逝去的老师。
又过去了几百年,清代的扬州文人汪懋林步欧阳修原韵作《朝中措》:
平山旧址已成空,清磬暮云中。当日烟花夜月,而今禾黍秋风。
山川无价,文章有主,我辈清钟。再种堂前杨柳,新词重和坡翁。
以上三首都算是&ot;绝妙好词&ot;。我尤其喜欢&ot;山川无价,文章有主&ot;这两句话。这是在给像我这样写文章的人打气呢。
今天,山川依旧,厅堂不在,而文章依然动人。
今天,文人与文人之间,已经少有这种心灵辉映的机缘了。
《浮生六记》是我喜欢的另一本与扬州有着深刻渊源的书。我记得你曾经在信中提到过它。
那里面的爱情,真是天上的爱情。林语堂曾经说过,芸娘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一个女人。宁萱,如果我是沈复,你就是我的&ot;芸娘&ot;。沈复笔下的芸娘,相貌跟你确实有几分相像呢--&ot;其形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唯两齿微露。一种缠绵之态,令人之意也消&ot;--你自己说,是不是在写你呢?看来,古往今来,最可爱的女子都以两颗小虎牙为标志。
北京的天气开始转暖,但北京几乎没有春天。在北京,我的感觉是,它直接从寒冷的冬天过渡到炎热的夏天。即使存在一个极其短暂的春天,也是风沙扑面。春天北京的风沙最厉害,尤其是最近几年来,已经发展为一瞬间暗无天日的沙尘暴。北京只有秋天是宜人的,它的春天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真正的春天,在江南,在扬州。
爱你的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