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乌迦和我是易货交易,银钱约莫二十八万,零头不算。我折与他花冠二十只,锦袍十件,就抵了数。大人你不知道,郁金既可做合香,又可染色,我要做郁金裙,自然需要大量香料试验。&rdo;店主擦了擦汗,天气寒冷,可店中如有烈火在烤。
狄仁杰瞪他一眼,花冠与锦袍上缀满装饰,价值万钱也合理。这店家甚是狡猾,推出无法对证的西域客商,又用无法对证的货物交易。
&ldo;你开始做合香了吗?&rdo;
&ldo;试了两次,就被那安曼贼人搅了!&rdo;店主怒气冲冲,&ldo;安曼向我兜售过香料,我嫌贵没有买,他就嫉恨在心。今次看我买了郁金,竟然狗急跳墙,到我铺子里,把香料全部抢了去!&rdo;
&ldo;你手背上的癣是怎么回事?&rdo;
&ldo;老毛病了。&rdo;他不安地笑笑,只觉哪里不对,把手收在身后。这个年轻人看似和气,毫无咄咄逼人的架势,几句交谈下来,却让他冷汗直流。
狄仁杰淡淡地道:&ldo;你若真用郁金制香,就能治愈这个毛病,它对手癣有奇效。郁金染色力极强,合香的话,你的指缝里会浸染颜色,用澡豆也无法清洗,但你的手太干净。&rdo;
店主难以置信地盯着狄仁杰,看到对方眼中轻蔑的笑容,那是对谎言的讥讽。
&ldo;我,我……&rdo;他一时编不出言辞,竟口吃起来。
&ldo;好,就算你真在做合香,其他香材在何处?当场制一次合香如何?&rdo;
店主呆呆凝视香炉,是的,他事后买了些丁香、霍香充数,此刻确实拿得出手。可狄仁杰一双锐目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哪里知道制香的要领?连香具也不曾买全。
他没有退路。
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破绽竟在他的手上。
&ldo;……我认罪。&rdo;店主魂灵出窍一般,听见远处传来自己的声音。
狄仁杰微微一怔,没想到店主投降甚快,几乎没有抵抗。
细想也是,狄仁杰从三空大师那里,得知很多郁金的特性,在店家身上对照来看,即知对方根本是门外汉。对熏衣香的熟稔,不代表熟悉香料的本性,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贪欲恍若一梦,清醒来得特别快。狄仁杰心下感叹,拥有这间铺子已称得上富庶,店主却得陇望蜀,走上了错路。
&ldo;你随我去州衙,把案子结了。&rdo;
店主茫然地关上铺子,交代家人,一个满身绫罗的妇人哭天抢地奔出来,店主与她抱头痛哭。哭了一场,那妇人畏惧地望着狄仁杰,唯恐恼了他,给丈夫判得更重,只得哭哭啼啼去了。
店主交代妇人清算账目,赎自己出来,细细嘱咐了半晌。狄仁杰耐心等在一边,待他处理完所有杂事,行尸走肉般飘来,脸色惨白。今次他就算能赎铜免罪,也要大出血一回。
押店主赶回州衙,安师通已在苦等。他听说狄仁杰要去了案卷,却没有如约相见,隐隐觉得不对。
&ldo;狄大人,你让我好等!&rdo;安师通镇定地朝他拱手,笑道,&ldo;这可是那个店家?&rdo;
&ldo;是。他已认罪,我正想传你的本家,一等结案,香料就可归安曼所有。&rdo;
安师通欣慰道:&ldo;多谢狄公!我当带他来道谢。&rdo;
狄仁杰摇头:&ldo;此乃公事,安兄太客气就是生分。&rdo;
&ldo;理应如此。&rdo;安师通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浑身轻松地告辞而去。他的背影如一团染在衣襟上的墨汁,郁郁的黑暗洗之不尽。
狄仁杰停下思绪,他不想多揣测安师通的动机,兵来将挡就是了。
晚些时候,香料案了结,安曼领回被扣押的郁金香料,对狄仁杰千恩万谢。狄仁杰将案卷整理了一份,交由萨保府备案。
此时,并州都督府长史蔺仁基看了狄仁杰的陈情书,惊讶不已,命人传他问话。
&ldo;你真想代郑崇质去营州?到了那里,很可能会去那一带打仗,你……或许就回不来了。&rdo;蔺仁基沉吟道,狄仁杰政绩出色,他不想放走这位能吏。
&ldo;郑家太夫人卧床病重,郑公无法远离,由我代他出行,最好不过。&rdo;狄仁杰坦然说道。
蔺仁基凝视他的双眼,看不出一丝犹豫,感慨说道:&ldo;未料你待人能诚挚若此!&rdo;他像是有心事,五指在案上轻敲半天,方道,&ldo;我再想一想,你下去吧。&rdo;
狄仁杰退了出来,蔺仁基亲自送他到门外,待他走后,兀自端凝着陈情书,低低叹道:&ldo;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我不如他,不如他太多!&rdo;
他转身入内,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往司马李孝廉处,两人近来多有隔阂,浑不似当年交好的模样。目睹狄仁杰对同僚之谊,他又是钦佩又是惭愧,忽然想修复与李孝廉的旧谊。
身为长史,他应做表率,是狄仁杰让他看清了自己。蔺仁基想到此,对狄仁杰去营州的请求,又多了两分惋惜。
狄仁杰并没有意识到他给长官带来多少触动,到了散衙的辰光,一个人寻出并州官府的名录,细细翻看。无论都督府还是萨保府,所有官员的履历翻过一遍,就如刀刻在他心底。
看完名录,暮色茫茫,狄仁杰一路想着心事,从州衙慢慢往尚信坊走去,赶在关闭坊门前回到家。昏暗的街巷里,突然蹿出七八个手持长棍的混混,对了他不由分说挥棍打下。黑乎乎的棍影如毒蛇,邪恶地围成一圈,伺机就张开利牙撕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