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号变得愈发激动,chuan息加剧,分泌过度旺盛的涎水溢出口角。
他的眸光并不愚痴,他只是狂乱、疯癫……比起智力,更像是精神问题,或是狂犬病引发的躁狂症状。
安吉洛拿他没法子,默默缩回手。
他还年轻,从医学院毕业不到一年,缺乏看护狂犬病患的经验,因此他决定少招惹这人,他抿严嘴唇,埋头解十一号身上的旧绷带。
沾染着血污与药渍的绷带下方,是十几处骇人的撕裂伤,轻微的擦伤和淤伤则多得数不过来。
其中最严重的一道伤像是由棕熊之类的猛兽造成,十一号的右侧锁骨从中折断,皮肉翻卷,伤口沿伸至左侧髂骨,若是伤得再深一点恐怕他连肠子都要淌出来。半个月前某位巡夜的“洁净者”从荒草丛中捡回他时他几乎是个死人。
他被活着送到医院,这是个奇迹,而人们不认为奇迹会接二连三地发生。克希马在医疗棚角落给他找了一床铺盖,让他躺在那儿苟延残喘――克希马不打算为这男人治疗。这倒不能埋怨克希马铁石心肠,这种必死无疑的伤势任谁也治不了,他不想白费工夫。但无论如何,在医疗棚里过世总比倒毙街头多几分体面,而且会有修士为他做临终的祷告――在克希马看来,这就算死得不赖了。
安吉洛记得那夜。
男人血肉模糊,直挺挺地躺在靠墙的褥垫上,蚊蝇放肆盘旋,视他为死尸。
濒死之际,男人容色毫无畏怖,唇角绷直的线条与眼神竟透出几分冷傲意味,像条悍不畏死的狼。他全身上下唯一能动弹的部位,也就是那枚左眼,在昏冥中隐隐泛着微光,犹如一颗被暗河打磨光亮的黑石。
安吉洛扶正鸟嘴面具,提着医疗箱,像只漆黑、纤细的小乌鸦般落在男人身侧,悄无声息。
男人左眼一转,眸光冰簇般刺向他。
透过玻璃目镜,安吉洛仔细检视起男人的伤势。
“唔,这个伤……”片刻后,安吉洛开始庆幸有鸟嘴面具遮挡自己讶异到不礼貌的表情――他简直想不通男人此时为何还能活着,这些伤足够普通人反复死亡十次了,“……这个伤没那么糟,别害怕,我会帮你做些处理。”
这些伤其实糟烂得让安吉洛无从下手,可安吉洛总不能任由这男人在咽气前就肚腹大开,成为蚊蝇产卵的温床……况且,这人的生命力如此顽强,不能不给他一个求生的机会。于是,安吉洛凝聚起十二万分的专注与谨慎,为男人清理起那些复杂脆弱的创口。
男人起初相当抗拒,调集起仅存的一点儿力气躲避安吉洛的黑皮手套,他用左眼瞪视安吉洛,视线冰冷凶悍,像头提防人类的野兽。
直到安吉洛褪下手套,用酒精清洗手部,并从医药箱里捻起缝合针与一股羊肠线……
牛乳般暖白的皮肤紧紧裹住他清俊的掌骨,酒精水光闪烁,迅速蒸发,带着安吉洛手部汗液的味道,散入空气……
那些味道微粒分布得过于稀疏,普通人的鼻子无法辨识,因此会觉得安吉洛的汗液像清水一样没有味道。
男人忽然轻轻吸了吸鼻子。
在炼狱般恶臭的医疗棚里,这和慢性自杀也差不离了……
可他盯着安吉洛o露汗湿的手,鼻翼翕动由慢转快,最后,他简直是在贪婪地嗅个没完,像是闻到了什么稀世异香。
安吉洛聚精会神,缝线缝得满头大汗,没察觉到男人的异样,他只知道对方正在渐渐放松下来,没那么抗拒了。
处理好伤口后,安吉洛逮住一名路过的治安官汇报情况。
疫病袭卷王都,秩序混乱,治安官人手紧缺,那名头戴警帽的临时治安官长得瘦弱苍白,微凸的圆眼珠使他像只受惊的猫头鹰。他被安吉洛拽进医疗棚,干呕得直泛泪花,他含糊且飞快地表示他会调查这起野兽伤人事件――大概是野兽,旋即便头也不回地蹿了出去。
……
翌日,傍晚。
仍旧是安吉洛在医疗棚值夜。
迈入昏暗潮热的医疗棚时,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转向右侧墙角――那男人也正在用漆黑的左眼凝视他,不,不止如此,安吉洛有种错觉,那男人似乎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医疗棚的门,等待他出现。
还活着!安吉洛喜悦,步履骤然轻快。他蹲到男人身侧,正欲解开绷带检查,却发现男人下腹呈现出圆涨膨鼓的状态。
“这是……”安吉洛焦急,赶忙去端便桶,“你多久没排niao了?排不出吗?还是没人帮你?”
有修士白天在医疗棚轮值,他们会帮患者解决如厕问题,说不定那几个无赖又偷懒了,但病患等不及的话往往会索性把便溺弄得满身、满褥子,安吉洛从没见过谁会活活憋到濒临膀胱破裂的地步……
男人默不作声,只是看他,片刻后,眼珠一转,瞟向便桶,示意他只是需要安吉洛帮忙。
安吉洛慎之又慎地帮男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臂撑起,用宽松的黑大褂遮住旁边病患可能的视线,随即……帮助他。
“下次实在没办法的话,可以直接……嗯……反正这些被褥可以洗。”安吉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你动不了,嗓子也不能喊人……”
男人瞥向他,薄眼皮下,幽黑眼珠冷冷一转,就像在诘问安吉洛说的是什么疯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