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这时候心如死灰,但刚刚要死的冲动却弱了下去,慢慢弯着腰走到了袁熙跟前,也学着他蹲下来。
袁熙、林姓商人,还有这张三,三个人蹲在了一块,围成了一个圈子,显得十分滑稽。温家兄弟也瞅着他们,心里犯嘀咕。
“张三,我替你想了个办法,可以要回这十四亩地……”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周围的人却都听得清楚。大家都觉得这个年轻人未免口气太大。既然田契在温家兄弟手上,而人家又不给,你一个外乡的过路人,凭什么能替他要回田地?所有人都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而温家兄弟更是觉得莫名其妙,有股被冒犯的不悦。明明是自己和张三两方的事情,你一个不相干的人,非要冲出来做什么好人呢?反正田契在我手里,你要强出头?在温家堡这边,凭你们这几个人,根本不够看。
张三表情僵硬,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袁熙笑着道:“要拿回田地,还得求求这位财神爷……”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林姓商人。
林姓商人也有点吃惊:“我?”
袁熙道:“不就是一千钱嘛,找你借一下,老哥不会连一千钱也拿不出来吧?”
一千钱也不是小数目,这个年代寻常人家只管自己种田养蚕,自给自足,若是没有天灾,基本上只够维持自己的生活,没有多余的钱财。
张三的兄弟手中只有十四亩地,有点少,一亩地出产三石粮食,一个人每年能吃掉二十四石粮食,所以他这些地最多只能供给两个人。可还得算税收,汉朝一般十五税一,可到了东汉末年,变成了十税一,若是到了公孙瓒这里,各种巧立名目的税更多,直接压在了普通百姓手里。以至于卖了田当个佃户,也比自己种田来得舒服。
所以就算是林姓商人肯掏出一千钱借给张三,什么时候能还上也是未知数。
张三搓着手嗫嚅道:“这……这……”
袁熙道:“你还犹豫什么?”
张三道:“小人怕还不上这笔钱……”
林姓商人摸了摸下巴,看着袁熙。
袁熙哈哈笑起来,说道:“林老哥,这笔生意稳赚不赔啊。你先给张三一千钱,让他将十四亩地赎回来。一亩良田市价千余,咱们就算这十四亩地质量一般,折价卖。到时候他再将其中的两三亩地卖给你,不就还上了这一千钱了吗?”
林姓商人眼中放出神采,微微点了点头。用一千钱买下两三亩地,确实不算亏。而且随着幽州战乱结束,民生稳定下来,只会值更多。自己只要雇人耕种,出产粮食,很快就能有收成。哪怕是转手一卖,也能小赚一笔。
温家兄弟可就听傻了。这件事情,怪就怪在他们收田的压价过低了,瞅准了张三兄弟出征要盘缠,用低价将这十四亩地盘了过来。想着他只要在战场上死掉,到时候便白白赚到了地。即便死不掉,也不一定有钱买回去。只可惜张三铁了心要拿回自己兄弟的田地,只要他有钱,等于是用低价从温家兄弟手上再将田买回去。一来一去,等于是温家兄弟损失惨重,不但煮熟的鸭子又飞走了,还将手中的利益出让给了林姓商人。
温庸便叫了起来:“这位兄台,这是温家和张三之间的事情,你又何必横插一脚?你昨日行路至此,还是温家给了你们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难道一转身便翻脸不认人了?”
袁熙蹲在地上,抬起头道:“张三和温家的事情咱们自然是管不上的。”
温庸脸色稍霁,大家刚刚一起踢过球,双方也算是友好,因此温家兄弟也不想和这位带着十几个护卫的公子哥闹翻。温谦也站出来道:“那就请公子置身事外,不要掺和到这件事里面来。还有这位林先生,出门在外,南北往来,相识便是朋友。既然是朋友,总不能插手朋友的家务事。”
他这番话,颇有些威胁的意味在里面,但又说得十分委婉。
林姓商人摸了摸下巴,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看袁熙。他是个商人,左右圆滑,若是卷入麻烦,自然是不愿意的。
袁熙嫌仰着脖子说话累,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不错,我们不会插手温家的事务。只是和张三做个生意,借钱给他,是林老哥和张三之间的私事,至于张三拿到钱以后怎么办,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事了。出门在外,大家都是朋友,咱们不去管温家和张三的事情,请温家的诸位朋友也不要管张三和咱们的事情。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
“岂有此理?”年轻的温庸不由怒目圆睁。这人说来说去,还是要借钱给张三,这岂不就是和自己作对?和温家作对?
这时候周围的人群也总算是听懂了袁熙的提议,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各自盘算了一下,觉得袁熙说得还真有道理。借钱而已,和温家有什么关系。温家强行干涉张三借钱,就有点不厚道了。道理上说不过去啊。
袁熙一阵冷笑,弄得温家兄弟也下不来台。双方一时都僵住了。
这时候张三跪下来给袁熙和林姓商人磕了个头道:“多谢两位,可是这十四亩地是我弟弟临终前嘱咐的,就算是其中的两亩地,也不能拿出去啊。”
袁熙心想:这还真是个实诚人,宁愿拿不回地来,也不想拿其中的两亩来借钱。他对张三道:“这个问题我也帮你想好了,你先借钱,将田拿回来。然后抵押给这位林老哥,连本带息分十年还,每年五分利,一共连本带息一千五百钱,每年只需还一百五十钱。林老哥,你看怎么样?”
林姓商人抬头看看旁边一脸怒意又无可奈何的文家兄弟,又看看说得头头是道的袁熙。这一千钱对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大数目,便笑着颔首道:“虽然时限有些长,但倒也勉强可以接受。”
袁熙道:“若是老哥嫌时限长,可以将这份债权转让给其他人,马上就能拿回一千钱。这份债权,还能分拆开来给张三的邻居,自然有人愿意每年收点利息,赚点蝇头小利。对于老哥而言,只是将钱从口袋里掏出来转一转,马上又能收回去。”
林姓商人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说到底现钱是最为金贵的,袁熙为了张三能现在马上拿到钱套到利,不惜拿未来的收益做抵,而且每一条建议都是切实可行的,且又十分灵活机动。这让他不由打开了思路,进入了另外一个天地。自己经商这么多年,熟记南北货价,经手的流水不知几何,讲究的是一个空间上的差价获利。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在利用时间差价获利,在道理上都是一样的。但要将钱利用到这个程度,实在是超乎想象。最后还能想到将债权化整为零,直接作为交易物,这就又上了一个层级,简直神乎其技。
林姓商人不禁由衷道:“小兄弟今天是给我好好上了一课,在下实在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