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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ldo;过来点，让舅母抱抱。嗳呀，舅母多心疼啊！何大妈，你不知道我有多不放心，就要叫人去接了，就要叫人去接了，就只怕你家老爷生气，反倒害了姐弟俩。多亏了有你照应，何大妈。&rdo;

她说话的声口像新房子的老太太，也是拖着调子，哭诉似的，只是她憔悴归憔悴，仍是美人，更有女演员的资格。她瘦削却好看的丈夫话不多，一次也不问姐弟俩读了什么书。几个女儿都围在身边，靠着他的大腿。

&ldo;嗯，爸爸？嗯？好不好？嗯？&rdo;

推啊搡啊，闹脾气似的乱扭，他全不理会。

&ldo;够了，够了，&rdo;他说，&ldo;给我捶捶背，唉，背痛死了。&rdo;

两排小拳头上上下下捶着他的腿，仍是不停哼着嗯着，比先更大胆。得不到答复就动手打他。

&ldo;嗳唷！嗳唷！&rdo;他叫唤起来，&ldo;打死了。嗳唷，别打了。受不了了。这次真打死了，真打死了。&rdo;

女孩子们哈哈笑，捶得更使劲。&ldo;去是不去？起不起来？&rdo;

&ldo;好，好，饶了我，让我起来。&rdo;

&ldo;又什么事？&rdo;他太太问道，不怎么想知道。

国柱咕噜了句：&ldo;看电影。&rdo;

一听见这话，女孩子们欢呼一声，跑回房去换衣服。一会又回来，看她们母亲还在换衣服化妆，就磨着她，催她快点。琵琶和陵从头至尾都挂着好玩的笑容，似乎事不关己，听见一起去，倒也露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一群人全都挨挨挤挤坐进了黑色老汽车后座，放倒了椅子。小车夫摇动曲柄发动了汽车，跳上车和保镖坐前座。汽车顺利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却不动了。曲柄再摇也发动不了。两个车夫里里外外忙着，通力合作得再好也不济事。汽车夫下车将车头盖打开，敲敲打打引擎，又发动一次，试了一次又一次。

&ldo;要胖子下车，&rdo;女孩子们说，&ldo;他太胖了，都是他害的。&rdo;

国柱不言语，胖子也巍然不动，软呢帽下露出来的肉摺子青青的一片发碴。两个车夫一个摇曲柄一个推车，找了不少路人来帮着推，男人男孩子喜欢摸汽车，顺带赚点外快。琵琶察觉一波波的力量从车子后面涌上来，转头一看，后车窗长出了密丛丛的胳膊森林，偷偷希望汽车向前滑动磨掉胖子这个阻碍。她真讨厌他。她尽量减轻自己的重量，坐着不敢往后靠，撑持着身体，不敢出力，怕又成了拖累。后车窗里笑嘻嘻的脸孔突然欢声大嚷，汽车发动了。人群给丢下了，也就不知道他们的胜利是短命的。第二次抛锚，琵琶心里一沉，知道赶不上电影了。等赶到了，票房也关了。

有一次再去又迟了半个钟头。单是坐汽车上戏院就是一场赌博，比一切的电影都要悬疑刺激。琵琶总嫌到舅舅家的次数不够多。有次她父亲带她去。榆溪和小舅子倒是感情不错。以前在上海常一块上城里玩。国柱对姐姐一去四年倒是护着她。传统上女儿嫁出去了，娘家还是得担干系。榆溪倒不为这事怪他，两人有知己之情。

&ldo;令姐可有消息？&rdo;榆溪讥刺的问道。

&ldo;就是上次‐封信，什么时候的事了？你们搬来以前。&rdo;

&ldo;没提什么时候动身？&rdo;

&ldo;没有。最近收不收到信？&rdo;

&ldo;没有。&rdo;

&ldo;那两个人，还是别催的好。依我看，你的手腕再圆滑一点，也不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rdo;

&ldo;你倒会说风凉话。令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rdo;

&ldo;别怪我，帮着她的可是令妹，不是我。我都不知道帮你遮掩了多少回。我老婆可没跑。&rdo;

&ldo;谁不知道你老婆脾气好？少卖弄了。&rdo;

&ldo;我们也吵。她要是够聪明，没抽上大烟，也早出洋了。&rdo;

&ldo;少没良心了，这么漂亮的老婆，这么一个良伴，还陪你抽大烟呢。&rdo;

榆溪也同国柱的太太打情骂俏，她的愚钝给了他胆子。她正忙着抽今天的第一筒烟，傍晚六点钟。从床上移到烟榻上，她在一边躺下，绿色丝锦开衩旗袍，同色的祷子，喇叭祷脚。发髻毛了，几丝头发拖在毫无血色的雕像一样的脸上。绯红的小嘴含着大烟枪，榆溪想起了抽大烟的女人的黄笑话。他在房里踱来踱去，说着话，一趟趟经过她穿着丝袜的脚，脚上趿着绣花鞋。躺着见客并不失礼，抽大烟的人有他们自己一套礼节。最后一口吸完了，国柱的太太这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