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远不知道也不会去管他们在想什么,牢牢记下一一对应,便知客商并未说谎。可是他没有银子,去找吕氏,吕氏听了他说的话本待不信,却听他信誓旦旦,她在林家呆了十几年,妇人家本身对珠宝便热衷,因此对宝石也不会完全不懂行,见了后也知是好东西。客商又因急着要兑银子,竟又自行降了一成价,吕氏便咬咬牙买了下来。
寄卖的事情倒也容易,狐朋狗友建议不要放在相熟的人家,也不要放在自家店铺比较好。——否则日后被林老太爷知道了,反更麻烦。他很觉有理,便由他们牵了线,去了张家。
林展远知道自家在打官司,父亲林志明说有可能是被别家陷害的事也是听了一耳朵的,他答应给张家寄卖正是也知道张家和谁家都不大搭边。
林老太爷一一听来,竟听得怔住了,一时之间又气又恨又是感慨。说这林展远蠢吧,他又不是很蠢,知道借林家的势收珠宝,知道找跟谁都不大搭边的张家寄卖,更知道如何精确地核对客商出售宝石的品相,这何尝不是不蠢,简直可以说是聪明了。
然而全然不肯用在正地。正是这份不走正途的聪明,险些将林家毁于一旦。
林老太爷怔怔地看了他很久,林展远被他看得害怕极了,也是因为被关在屋子里关得害怕极了,跪着爬过去抱住老太爷的腿:“阿爷我错了,你别把我关起来,你放我出去吧,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去读书,我会听话的……”直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抱着老太爷的腿死死不放。
他高烧了三天,才退了烧便被关了起来,足足关了五天了,虽然额外留了个小厮在房内照应,三餐的饭菜和药汤也会送进来,但是惊吓害怕之下并没能好全,双手软弱无力,林老太爷一挣便挣开了。
然而他忽然省起一件事来,顿住,脑海中交战半天,方厉声问道:“你说的一切可真?”
林展远连连点头,如鸡捣米一般:“孙儿不敢欺瞒阿爷,若有半句谎话,叫我天打雷劈!”
林老太爷沉沉地问道:“若是此时是官府老爷查问,你也是这个答案?”
林展远闻言一怔,正要开口,林老太爷大声喝道:“说实话!”
林展远吓了一大跳,嗫嚅半天,才道:“不是的,他们说,我若是这般说来,等到阿爷你们返家来,二房就糟了。所以,所以,我会对官府老爷说,因为缺钱用,从二哥房里偷来的。”
林老太爷禁不住连连后退,心下一片冰凉,喃喃地道:“不是从我房里偷来?”
林展远连连摇头:“阿爷房里阿奶常在的,而且,偷二哥房里的,更加可信,”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不敢忿恨,却犹带三分不满,“反正二房和长房已经闹翻了。”
若是林展远手中的宝石没有被替换,若是林展远被押到审案的知府堂前供说是从林展鹏房中偷来的宝石,那么,就是林展鹏杀人越货。
这罪名,无论如何都脱不得了。就算他要把一切罪名自己一力承担,让林家留有希望,也是丝毫没有办法。
然后呢?然后林家失去了林展鹏,只剩下一个糟老头子和瘫在床上的林忠明,最重要的是,林展鹏是长房的,犯了这般大的凶杀罪,对林展云、甚至对陈舅父,都不无影响。林家长房再也站不起来。
林家后继无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家蚕食鲸吞,眼睁睁地一败涂地。
多么狠辣,多么一劳永逸。
林老太爷低头看着自己的第三个孙子。
心中的悔恨和难过像海啸一样汹涌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贪图自在!他的怕麻烦!
十几年前他将生意全盘交给了长子,是自知才能不如长子,生意眼光和谋略不如长子,他接受长子的策划和目标,不愿自己成为长子实现目标的绊脚石,所以毅然退了下来。
可是退下来他做了些什么呢?他还年轻,为什么不能去好好教养儿子?是的,儿子大了,不好教了,可是孙子呢?孙子那么小,稚子无辜,一团天真,明知儿子不靠谱,接手教导孙子有甚不可?哦对了,是想着不能给长子一家添麻烦,也不想应付二儿媳妇的心疼不舍得,更不想引起三房妻妾大闹。说穿了一句话,图省事。
教导孙子,未必需要一定将商途上引,好好教习惯教人品不行吗?
放手任父母去溺爱,结果,如此。
子不教,父之过,归根结底,是自己的错。
林老太爷摇摇头,缓缓地往门外走,林展远扑过来,却没抓住他的腿,整个人扑在地上,仰着头绝望地哭喊:“阿爷,阿爷,你要关着我关到几时啊?阿爷,我害怕,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啊,我好好读书,你别关着我啊……我害怕啊……”
第89章命令
林老太爷摇着头,走了出去,反手仍是锁上了门,转身看到吕氏站在门下台阶下面,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一双眼里全是渴求,却不敢说话,再不远处是林展远的弟弟林展宁,他的第五个孙子,怯怯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母亲,瑟缩着不敢上前。林老太爷知道林展宁并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怯弱,他极擅于耍花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狡狯得很。
他心中又升起烦躁,到底年纪大了控制得住,这股烦躁又被压了下去,他疲惫地说:“吕氏,远儿犯的错不是小错,若不是有人机警聪慧,林家这个时候已经被踩成平地了,休说你现在需得自家洗衣打扫,便是连住的地方也未必能有。所有的一切,从忠明被重伤开始,都是你二房做的孽。”他的语气异乎平常的平静,吕氏却越听越是心惊胆战,整个人簌簌发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