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鹏抬头:“阿爷能做担保?”
林老太爷一时语塞,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冒险,最大的可能就是鸡飞蛋打,但是,凡事都有个万一不是?万一成了呢?再说,要保住林溟能有多难,大不了不让她出门罢了!再说,再说……真保不住……那也不过是……回到目前的状态罢了……
但是看着林展鹏因为清楚自己的心思而显得格外清明冷静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越加气怒交加:“你知不知晓林家现时危殆!官司之事,消息已经传了出去,若是贵人转向他人,林家这许多年的努力泡汤不说,还会被联手打压,若是……若是那事被公诸于众,你想过没有会是什么下场?!再者说,你是忘了那日知府大堂审讯时,三地珠宝大商家的供词?”
林展鹏语气低落且悲哀:“所以阿爷就打算冒一个险,反正若是保不住林溟,也不过就是牺牲了一个小厮,林家最差也就这样了。可是阿爷,若是林溟在,好歹是一张底牌,总有机会慢慢起来。”
林老太爷冷笑道:“若是没有这场官司,林家声望名声仍在,林溟的确是一张极好极妙的底牌,如今这般境地,再藏着底牌慢慢与人盘算,只怕人家根本就不会再给时间和机会让林家去盘算了!”
林展鹏心知林老太爷说得未必没有道理,但是……,他心中悲楚,不,他不能够。太危险了,林溟出手验宝,太过危险了。他不能够置她于如此险境,绝不能够!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尸山血海中,断了一条胳膊的小小人儿,低着头一个一个地翻找着、辨认着、坚持着不肯离去。那乌黑的脖颈上,凝着血迹,大睁的双眼里全是茫然、惊惧和固执。然后,她转回头不再看他,愈走愈远,无声无息地似是要消失在眼前。
若是如此,他何必将她带回来,何必给她如此大的希望?他做的一切,难道是为了要亲手送她去死的吗?
他坚持跪在地上,坚持道:“无论如何,我答应过林溟的,绝不会食言,若是要置她于险境,当初何必救她!若是阿爷执意如此,我不能撇下身上的责任,但是我……”
他一字一句地说:“但是我才是林家的家主。”
他说:“我说的话,是家主说的话,我做的决定,是家主做的决定。林家,是有规矩的。”
他伏身在地,磕了一个头,随即站了起来,完全不顾林老太爷暴怒的脸色,转身走了几步,停了下来:“除非你收回成命,我不再是家主。”
身后的林老太爷一声暴喝:“你真当我死了不成?!”
林展鹏眼中无限悲凉,他几若无声地道:“阿爷,林溟已经几十倍地还清了我那所谓的救了她的恩情了。”我们其实,再也没有资格去要求她做任何事情了,林家,不该是如此的林家啊。阿爷,不该是这样的阿爷啊。
林展鹏提着一股气,匆匆走出正院理事堂,大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里,见三水四明和一心双宁都极担心地守在院子门口等着自己,方微微放松了下脸上的神情,问三水:“林溟走了吗?”
三水点点头,他叹了口气,林叔那边他已经交代好了,林溟会当即认林叔为义父,而林叔是林忠明招揽来的人,自是更忠心于他,林老太爷就算要强制命令林溟,也要顾及到林叔的意愿。
也许是林展鹏尚且年轻不够老辣,也许是林展鹏心地柔软不曾被侵蚀到硬茧丛生,也许是他还未见识过世事无常诡谲阴暗,也许等他到了年纪一样会和林老太爷一般觉得放弃和交易理所当然,但是现在的林展鹏才十五岁。
是一个,温和成熟却还有着青春热血的少年。他有他的担当,他有他的勇气,这种担当和勇气是就算林家遭遇重折他也能完全有信心使之东山再起重头再来的担当和勇气。他不害怕。
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罢,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也罢,可是若是少年人没有这般意气这般热血信心,这世界何来的勃勃生机?
他不害怕这些,他只害怕将无辜的人置于险境,只害怕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悔。
他要做的人,是那种顶天立地的人,他向往的人生,是俯仰无愧的人生。
江陵此际早已经在林记珠宝铺子里安顿下来,说安顿也并不算,她本来在此处的住处一直保留着,张氏每日都要让人来清扫一遍,真个洁净无尘,换洗衣物也都齐全,因为在铺子里她一直是女孩打扮,此际以男装出现,众人却也不以为异,女孩小时着男装在商户人家并不罕见,有的还故意从小让女儿着男装,就是为了想为下一胎招来儿子,或者要让女儿学商,这样能让她方便出入。
是以商家女儿多飒爽劲健,从小便是这般养着,自是与闺阁女儿不同。
张氏和秀娘见江陵回来,皆是喜出望外,急忙再去菜市场买些她爱吃的菜蔬回来。
林掌柜在凌晨收到了林展鹏着人送来的一纸书信,知道江陵此时回来的原因,心中有些沉甸甸的,他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他为人精明,江陵何以得到林展鹏如此重视爱护,他虽然异常不解却并没有想到别处去,因为林展鹏是他自小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总有七八分清楚;但是林老太爷前倔而后恭,对待江陵的态度却令他心中生疑,暗暗判定了江陵身上定然有林家需要的东西。
林展鹏的书信上只说,希望他能够留住江陵,千万不要让林老太爷将她带走,最好有既定的名义,比如义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