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陵虽然看上去对食物很是喜爱和讲究,早年前更是去了各地看到好吃的便要记下食谱带回家里让厨子试做,然则她漂泊多年,已经对吃食并不怎么在乎,不过是可口的吃多些,不合口的少吃些。南京美食甚多,王凤洲也甚是讲究,她早晚在王家吃得甚好,午食在外头也是一样一样地吃过来,并无什么感觉。只是到南京已经一个多月了,忽然间日日能吃上一顿家乡的饭食,且烹饪得美味至极,心中自然愉悦非常。傅笙见她吃得开心,也极是高兴,不仅厨子得赏多,家中仆人也频频得赏,这些人何等伶俐,对待江陵便更是精心周到。
一日江陵对傅笙说道:“我明日午食不过来吃了,要与伙伴一起有点儿事。”
傅笙已知她是带了几个伙伴来的,他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傅平虽然离开,傅笙的奶娘却留下来了,照顾得十分周全,到底年轻底子好,将养了大半个月,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八成,牢中落下的伤也好全了。他已经开始处理傅家的生意,除了强制的休息时间,基本都在忙碌,只中午江陵来的时候他必然是空着的。
江陵笑道:“过几日我带他们来你家玩。”
傅笙大喜,笑道:“那得提前两日告诉我,我好好备一席好菜好酒,大家喝个痛快。”
江陵笑道:“好呀。”
傅笙凝视着她的笑颜,此时中午时分,南京冬阳温暖,一扫早晚寒意,江陵懒洋洋地坐在廊下藤圈椅里消食,她右手手肘支着扶手,手掌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地上小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阳光半晒在她的脸上,笑容娇美,一时只觉岁月静好。
他自是知道这只是此刻,前头不知还有几许惊涛骇浪在等着,她不会停步,她会迎着那些惊涛骇浪而去。他知道。然而如今他见着了她,不用再日日悬心她在哪里?可能温饱?是否安全?甚至生死都不知道。
她在这里,在他面前,笑意盈盈,似乎那些离去的岁月不曾存在,如此美好。这样的时刻仿如梦境,却真实地在他面前。上苍如此厚待他。
他知道若是他问她什么,她定然会坦然相告。但是他什么都不想问,不忍问。问了又能如何?他能替她承受了那些苦痛艰难么?她独自一人到如今,只要是有脑子的人便都知道她经历的远远不止他能想象得到的。他不问,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想让她为难,她纵然坦诚,但每个人都会有些事不能说不好说,他问了,她如何答他?
他只能,尽自己的力量,好好地对她。
他知道江陵是感激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她,所以日日来看他。他不需要她的感激,那原本是他家欠了她的。何况那晚就算未曾发生那样的事,只要他知道她还活着,他便一定会去寻找她。
她是陵姐儿,是江叔叔最爱的孩子,是他最好的玩伴,他怎么可能明知她还活着都能不理会呢?
但是什么都不要紧,什么都不重要,只要她始终能这般笑盈盈地在他面前。不,只要她活着。
江陵次日要去的是林记珠宝店。
大半个月过去了,衢州那边传来信件,林展云亲笔所写,亲手盖章,他的决定是:清账、关店。
这个决定出乎江陵意料,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林家放弃了南京的店铺。在南京已经开了近三十年的店铺,林忠明一手一脚打下来的江山,林展云只用了两日思考,便决定放弃。
他在信中冷静地说,若是不关店,便需要不断送来上品珠宝,否则便是得罪贵人,小小商户不敢如此;若是继续开店运送珠宝,虽目前还不至亏本,却只会越来越养大某些人的胃口,到时候后果难以预料,因为贵人入干股的有,如此操作的心思难断。因此不如假作林家无人管理,需要缩小经营,只保基本,将没有什么利润的南京店铺关张了事。而林家目前境况也的确如此。这样做虽愧对父亲心血,却能保林家基业,不得不如此。
他又道,李掌柜不会不知道陈舅父的官职人脉,他敢这么做,背后那人必定是陈舅父也无可奈何的。
江陵与四明、孙恒达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也最艰难的决定,同时她对林展云亦刮目相看,这是一个有决断有取舍的人。
这应该是李掌柜和他背后那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的了。
清账和关店的人手也已经随信而来,江陵三人很熟悉,正是林家杭州珠宝店铺的宋大掌柜。
宋大掌柜宋应辉和林大掌柜、孙大掌柜一样,是林忠明一手提拔的,林忠明逝后三年,杭州珠宝铺仍是稳定如昔,收益不但没有下降,反有所上升,从不需林大掌柜操心半分,可见他心智坚定,为人可靠。
他甫一到南京城,便自行带人在南京城逛了两天,并不曾只听江陵等人的话,最后映证了事实,便决定去珠宝铺宣布林展云的决定。
江陵本待避嫌不去,宋掌柜却对她说道:“姑娘不妨去看一看,南京店铺你是来过的,其中好人手不少,何不设法收用?”
江陵一怔,宋掌柜意味深长地道:“林兄与我说过,你道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决定暂时不再开店铺,这话虽也在理,但时移事易,有时候不妨灵活机变一些。如此良机,错过就难再有了。”
江陵心中一动。南京李掌柜要暗渡陈仓,一个人自然是不行的,据来通报四明的老伙计所言,二掌柜、账房、大伙计都有参加,所以才瞒得严实。但是他不可能收买店铺中所有人手,而南京店铺之大仅次于京城,如今清账关店,那些做了多年的熟练人手四散,当真是可惜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