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惊呼声和骂声四起,人们纷纷捂头躲避,店门前和大街上顿时乱成一团,人人皆往远处空地奔逃。
只不过几瞬,人群已四散开,再过得片刻,烟花爆竹亦不再有动静,只落了一地的纸屑。
人们远远张望,只见店门前台阶下仍有几十人围着,被层层围着的那人却早已脱开站到了台阶上,与李岳喝骂为倭寇同伙的数人会合在了一起,李岳与二掌柜等人和他们对峙而立。
见不再有爆竹烟花乱炸,人群又渐渐汇拢,此时却有一伙近十人走到近前,当前一个年轻人声音清亮:“各位敬请放心,捕头和官差已经在来的路上,大明律严禁私下械斗,请一起等候官差前来。”
人群望过去,那年轻人已经走上台阶,站在李岳对面,行了一礼:“李大掌柜,好久不见。”
忽有人一声喊道:“傅家纸行的少爷!”
“便是万岁爷亲下圣旨赏赐的傅家少爷!”
又有人喊道:“傅少爷可不能让这些倭寇逃了!”
傅笙转身道:“有各位在此看着呢,断然跑不了。”
他声音清亮,长得又好,说话态度又极是谦和有礼,众人听得舒服,连连点头。
他笑了笑,转回身面对着李岳,收了笑意,淡淡地说道:“李大掌柜请借一步说话。”
他语气虽然温和有礼,却不容置疑,李岳欲待不理会,傅笙看也不看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听,那也随便你。”李岳心下咯噔一声,说道:“你开的是纸行,有什么可与我说的!”却慢慢地跟着走了进去。
傅笙留下的七八个人却没有动,有三个不动声色挡在了江陵身前,遮住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江陵望向店内,那些伙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退了回去,正听另几个伙计在低声说着什么。
傅笙一直走到店铺里头的院子里才停下脚步,此地四处空旷,他抬头静静地看着李岳。
李岳也在打量傅笙。龙游商帮在南京的诸商家当中,傅笙是很有名的。傅家纸业驰名大明,他不仅是南京最年轻的掌事人,还擅长改进纸张,且又长得一表人材——至于行商本事,他家的纸好,他又精通造纸术,当然不愁买卖。
一个是俊秀挺拔的少年,未及弱冠,一个是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年轻力壮,孰强孰弱其实一目了然,可是李岳看着傅笙淡漠安静的双眼,不禁小心了几分。
傅笙不等他打量完毕,肯定地说道:“他们不是倭寇,你是知道的。”
李岳冷笑一声:“林家血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两人,林溟与林四明,是林展鹏最亲信的心腹,前前后后跟随林展鹏多少年。可是那一年林家全家连同仆人全死光了,他们俩却不见踪影,通缉文书上也写了,林溟是林展鹏从温州带回来的,不知底细却尽会一些匪夷所思的伎俩。如今忽然出现,你说不是便不是?”
傅笙静了两瞬,说道:“那便等官府来罢。”
李岳瞪着他,连连冷笑:“你自己才从官监里出来,倒是相信官府得很。”
傅笙淡淡一笑:“我能出监,当然全仗官府清明,还我清白。不然你以为每个人都能认识王爷的么?”
李岳猝不及防听到这句话,脸色刷地雪白,蹬蹬后退两步才强自站住,惊恐地望着他。
傅笙低下头,手指捻着衣袖,声音极低:“只是南京城里,王爷不太能来。”
他轻轻一笑:“说这些闲话做什么,”他抬头漠然看着李岳:“这样,若是你当真深信他们是倭寇内奸,待会儿官府来人,你只管说,我傅笙愿以身家性命担保他们并非倭寇。”
李岳兀自呆呆地站着,傅笙略站片刻,不耐地叹了口气:“李大掌柜快些做决定才好。否则,怕是没机会再到别处做掌柜了。”
他并不再等他说话,转身便走。
李岳方才如梦初醒,急声道:“傅少爷留步!”
傅笙脚步不停,淡淡地说:“陈芝麻烂谷子了。”
他走到店铺门口,一眼便看到江陵望过来的双眼,忍不住便是一笑,眉目温柔,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淡漠。
江陵的目光一溜,掠过他的肩胛,傅笙微微摇头意示无妨。
台阶下便听到有人喊道:“官差来了!官差来了!快拿了倭寇走!”
人声又渐渐兴奋起来。
却听得一声大喝:“喧闹甚么!”众人吃一吓,静了下来。
那人率着十几个差人,面目普通,却有一双牛眼瞪得滚圆,见众人立刻安静下来,满意地点点头,方道:“倭寇在哪里?”
二掌柜当即指向江陵等人:“他们!他们冒充我们东家,想来骗取财物!”
江陵被几人挡在身后,他便无法指示清楚,急走几步想要拨开挡住的人,却哪里扳得动傅笙带来的人,反险些让自己摔下台阶,又气又急地向官差求助:“他们躲在这几人身后!”
官差头目朝那几个挡住江陵等的人喝道:“快闪开!”这时李岳匆匆奔了出来,大声道:“且慢,且慢,官爷官爷,这是个误会,是个误会!”
他奔下台阶,弯着腰道:“官爷,我刚才一时糊涂,认错了人,他们并非倭寇。想我堂堂大明,怎会容得倭寇这等夷民进到两京?我老眼昏花,当真是认错了人。”
此时街上人虽多却甚是安静,李岳的话都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有人不禁怪道:“认错人?你开玩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