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见丈夫居然指责自己,气得霍然立起:“我当然知道他是我亲生孩儿,我可有半点对他不住?是衣食缺了还是教导少了?倒是他,为着不相干的旁人忤逆母亲,句句驳我的话,不肯服一点软,这哪里是正经读书的孩子!全不知那点圣贤书读到了哪里去!”
林忠明怒道:“驳你的话?你想想你自己说的是什么话!”
陈氏反手指着自己:“我说错了什么?我哪句话说错了?大哥治下出了这等大事,难道不该小心为上?官场之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大哥又无有力的靠山,若是被小人污蔑,那是不是要罪加一等?不过区区一个孤女,她难道不是本来就该送到养济院去的么?已经好医好药替她治好了病,难道还要留着她留成一个祸患?我是为他好!”
林忠明怒极反笑:“若有这等事,大哥大嫂还会想不到?当日大哥与幕僚都已商议过了,还需得你一个内宅妇人思虑朝堂之事?陈氏啊陈氏,你为自己找的借口也只能骗得过自己。你心底里想的是什么?你担心鹏儿什么?”
陈氏一向自恃诗书传家,因自幼同知府兄长一起读书学习,自诩见识学识远高过于同侪,连大嫂都并不在她的眼里,更别提身边那些常来常往的生意场中的商妇等人。林忠明也一向尊重她的意见,就算觉得用不上也从来笑着听完并不反驳,此时听得丈夫的讥讽,心头勃然大怒,几乎怒不可遏:“你说什么?你竟敢……!”
林忠明啪一声拍案:“你内心龌龊,竟将自己的亲生孩儿想成了那等下三滥!”
他是真的愤怒,虽从商有时不得已行下等事,他却一直努力让自己行得正坐得直,他不二色虽有妻室助力极大的原因,可是自问若是纳妾妻兄也必无异议——妻兄后宅亦有三名爱妾不是?他亦努力教导儿女,持身严正,言传身教。
他希翼林家能够转换门庭更上一层楼,但也希望无论行何营生,子孙后人都是清清白白的人。
至少,能够坐得正行得端。
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看待他、看待林家的人、看待商人。这么多年来,他的妻子一直不曾看得起他和林家。
甚至于这般污辱他的儿子、她亲生的孩子,不过是因为这儿子将要行商。
她出身祖孙三代秀才之家,仕农工商,他娶了她的确是高攀,也知道她心中必是有不愿,然而她温顺柔和,他以为能慢慢用真心诚意改变她的偏见。谁知道这世上的根深蒂固真的是无法改变的。
想到这里,他几乎万念俱灰。但是他知道他还是得感谢她,她兄长的助力、她生养的两个好孩儿,她让林家看到了改换门庭的希望。
他见陈氏听得此言,一时语塞,打起精神,沉下声来:“你扪心自问,自从答应鹏儿从商之后你对鹏儿的态度是如何样的。你出身诗书,看不起商人,我明白。你便是看不起我,我也不怪你,”他哽了哽,咽下那点苦涩,“但是你的儿子,总是你的儿子,一个从仕一个从商,你心中就分了那么大的高低?你别急着否认,你请自己问问自己的内心,若不是你偏心,那孩子……那孩子……,孩子心眼最明,他那样迫切得想要得到和云儿一样的看待,你身为一个母亲竟然看不出来?哪次出门回来他不是捧着一堆东西首先巴巴地跑来找你?那都是他到处搜罗想讨你欢心的!你若是……”
林忠明长叹一口气:“陈氏,你若是实在不愿,我也不忍鹏儿委屈,现下还来得及,让鹏儿回来读书吧。”
他盯着陈氏:“想必这样,你能够不再伤他的心,能够将他与云儿一视同仁。”
陈氏脱口而出:“鹏儿于四书五经上的天资远不如云儿。”
林忠明沉默了一会儿:“至少一个秀才,他还是考得出来的吧?”他想了又想,强行咽下一句话:难道你当真、只看孩子是否出息来论亲疏高低?
陈氏怒火仍是高炽,却隐隐觉得哪里不对,然而怒火冲昏了头脑,一时想不出那个不对在哪里,这是第一次,她的夫君冲她发火,也是第一次,她面对夫君似乎无言以对。
林忠明心中失望至极,他后退一步,转身淡淡地说:“你安歇吧。”
陈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问:“你去哪里?”问完便后悔了,她管他去哪里!这般不给她面子,这般无理取闹……!
林忠明冷笑一声:“我自去问大舅哥,你生的儿子都要从仕,我林家家业总不能断了继承,少不得另找他人生养。”
他再不愿多说一句,拂袖而去。
陈氏霍然追上几步,又站定,只气得浑身颤抖。
第28章仕商
林展鹏次日天刚蒙蒙亮便起身,这也是他的习惯,每日起得极早,先绕着园子疾走,然后练上几趟拳脚,再洗浴进食。
但这日他无暇旁顾,和三水略交代了几句便进了镇子。
镇子并不大,走上一圈也不过半个时辰,林展鹏细细找了两圈都没有发现江陵的踪迹,心下不禁发愁:难道自己竟然猜错了,她并没有回镇子?
猛然间他忽然想,莫不是她不识路,半途走岔了道?又或者,她另有去处?
可是,怎么可能?
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这是不可能的。
昨日身体和精神都十分疲累,昨晚又是一晚没有睡好,林展鹏不禁心浮气躁,站在街道中紧皱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