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检查,先来的两位大夫,加上后到的几位大夫,都皱紧了眉头。
林忠明的腰,断了。是生生地被林志明压在台阶上砸断的。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大夫们不敢怠慢,先进行初步的救治,让林忠明俯卧在床边长榻上,也不用搬到床上了,在他腹下垫上裹好薄被的木板,年纪最大的刘大夫在骨伤科颇有建树,由他扶骨、施针,其余几位在一旁协助。
林老太爷适才一见林忠明的情状便知大事不好,但总还心存着半分侥幸,可是大夫的话令他脸色灰败,心知再无半分希望却犹自无法相信,适才还在同长子笑谈两个孙子,还在揶揄嘲笑长子贪心不足,才不过片刻便已生大变,他生平最骄傲最引以为荣的也是唯一有出息的儿子,才不过壮年,英姿勃发的年纪,正可大展拳脚的年纪,竟因为这么荒唐的事由而生了这么大的祸事,从此成为了废人。
这怎不让他心痛如绞,心生绝望?
他站在床边,呆呆地看着瘫在长榻上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长子,禁不住颤抖着用手扶住了床柱,一时间老泪纵横却不自知。
林老太太早已哭得迷糊了,待要劝她回房休息,她坚持不肯,坐在房里要守着林忠明。虽说她一向最是溺爱宠惜两个小儿子,那也是相比较而言,长子是她第一个儿子,当年也是捧在手心里疼爱着的,商户人家规矩不大,林忠明幼时也是一直跟随母亲的。此时眼见得高高大大的儿子竟然从此再也不能站起来了,想起来便是一阵心痛,靠在椅背上泪如雨下。
陈氏早上应知府夫人的邀请出门,待到知悉意外匆匆忙忙赶回来时,所见到的林忠明已经卧在长榻上毫无知觉,她站在一旁看着丈夫毫无生气的身躯僵直地躺着,听到大夫们的宣判,整个人只觉得都木了。
她吸不上气,憋得全身都是疼的。她回来的路上不知道事情这般严重,只以为是不小心摔倒了,可是摔倒怎么会这么严重?腰断了?腰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断了?摔在哪里会把腰摔断了?他又不是三岁小儿,一向稳重的大男人,在自家花园子里,得是要有多轻佻才能把腰给生生摔断了!
她之前是曾经嫌弃他,几代的商户子,虽有些许底蕴,也读书,可是那与她的春闺梦里人可相差得太远了,她虽不知道自己的春闺梦里人该是何等样人,可也从来没有脱开过像大哥那样是读书人,埋首书卷间,举案齐眉、研墨画眉,夫妻相谈尽是书中辞、仕人事。若不是家中生变,怎么会嫁于他?是的,她的确是不甘心的,是嫌弃他的。
可是这一瞬间她忽然想到的却全是他的好处。再是不甘心,她也是明理的,这些年来他是竭尽了心力地对她好,她想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不喜欢的是什么,他都一一琢磨着,对着她的心思去安排,她不喜欢谈商事,他便什么也不对她说;她喜欢笔墨纸砚喜欢看书,他便去龙游找来最好的进贡的纸、徽州的墨;市面上只要出了新书他定会购来与她,也会尽量抽出时间来看;长子交予她,便全然信任她,不干涉她的教导,就连她对次子的态度,他也一直不言语;他的母亲絮叨她,他替她挡着,他的弟媳们烦扰她,他歉意地补偿她。
他对她的好,他的宽容,他的能干,他对这个家的支撑和用心。她再自矜,也是个女人,她再不甘,他也是她唯一能全然相信的人。这个男人事实上真的是她的天,如今天塌了。
她直直地望着趴在榻上的林忠明青白的侧脸,慢慢地坐到床沿上,林忠明毫无知觉。她的夫君、能护持着她、支撑着她的男人,再也站不起来了?这不是真的。
她和众人一起鸦雀无声地看着大夫们施救,刘大夫手执长长的银针,一根一根扎在林忠明的背上,扎到后面,林忠明的背上插满了明晃晃的银针,刘大夫也一额是汗。其他几位大夫紧张地候在一旁,观察着林忠明的脸色和身体是否有异常反应。
许久之后,刘大夫收手,和几位大夫相视点头,然后对林老太爷和陈氏说,林忠明暂时无虞,他们需要讨论一下接下来的医治方案,不过林忠明的伤势极重,需要作好思想准备。
陈氏方抬起头,木木地问面前的大夫:“为什么?”
第37章陈氏
被问到的大夫姓王,他叹了口气,怜悯地说:“林大老爷摔倒时后腰撞到了地上的台阶沿子上,硌到脊部两节当中,本来也不至于伤到如此之重,但二老爷随即扑在他的身上,这是实在太沉了……”
大家不由得看向二老爷林志明的大肚腩和厚厚的身板,太沉了,只要想到这身板若是压到自己身上,怕不是要吐出血来,这般被他压着腰骨,怎么可能不断。
哭得迷糊的林老太太坐在一旁已缓过气来,满脸的泪水也顾不得擦,扑过去一把抓住躲在她身旁站着的林志明的胳膊,又拍又打,哭道:“你对你大哥做了什么?你这个孽障,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就这么伤了你大哥?”
陈氏根本不听林老太太哭叫些什么,她转过眼珠,定定地望着林志明:“那么二弟,你为何要这么做?”
林志明不自禁地后退一步,他本来就已经害怕之极,这时看着大嫂的目光,不知怎的有一种极其不安的感觉,大嫂她怎么没哭?她脸上怎么的一滴眼泪也没有?她……她这么看着自己,像是看着看着……可是,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他只是……他只是问问他大哥,为什么要吃独食,为什么不分点好的给他们,为什么不管他们死活啊,他怎么会想要害大哥?他不想害大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