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直等到他傍晚擦黑时分回到自己院子里时,才听到团团乱转了一天的一心双宁告诉他,江陵被林老太爷派人用车送走了。
林老太爷三餐时间都会过来看看林忠明,和醒过来的林忠明说说话,见林展鹏一直伺候一旁,当然也不会说什么。可是等他也吃了晚饭准备休息的时候,就听前院的小厮奔来禀告,林展鹏问明了载着江陵的车架往哪个方向去的之后,就骑马去追了。
林老太爷坐在床榻上,怔住,反应过来后便惊怒交加,这是……连他的话也不肯听了,这般无法无天,是仗着家中非他不可了吗?一想到这个,林老太爷的怒气忽然一滞,意识到这个事实,是的,林家没有别的选择,已经非他不可,他还真的想不出能怎么惩治他。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忽然觉得极为疲倦无奈。
他慢慢起身,带着林甫去了理事堂,自己进了后堂隔间,隔间里已经换了全新的被褥,他半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吩咐等林展鹏回来了让他进来找他。他要好好想一想。
林老太爷派了一个老成的三管家和他媳妇押送江陵,三管家会赶车,这样马车上就有三个人,押送江陵的马和车自然也不会是好马好车,因此行得不快,虽然早走了近一天,却也没有走出多远。林展鹏单人单骑,他是林家当家少爷,骑的是极俊的马,自小走南闯北骑术也练得相当好,快马加鞭用了两个时辰就追到了他们住的客栈。——整个浙江地界林展鹏再熟悉不过,更何况是往温州去的路,两年前从衢州府去温州府大舅舅家探亲的一路上,林忠明为了历练他,故意让他亲自负责行宿。一路的吃喝、大小客栈再清楚不过。
三管家本已歇下,半夜里见到林展鹏吓了好大一跳,自然是略作坚持便放弃了,开玩笑,林家主人们斗法他来逞什么强?这还是未来必定的家主呢,是老太爷嫡嫡亲的二孙子,老太爷最看重大孙子,可是最倚重的肯定是二孙子呀。
反正也没他什么事儿。
林展鹏没空多理会他,只担心江陵三次被逐,脾气倔强起来不肯回府,他可记得在温州府江陵被逐后,这女娃娃才七岁,就能孤身走几十里路回到刚血洗过的镇子,说什么也不肯再跟他回去。他在江陵的房门外踌躇了好一阵子,还是三管家媳妇来开的门,三管家媳妇开了门便精乖地站在了门外。
林展鹏也只站在门内门槛处,想着要说什么,还没开口,便听江陵安静地说:“我跟二少爷回去。”林展鹏倒是一怔,半晌方说:“对不住。”
江陵静静地说:“二少爷对我很好,根本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如果我懂得知恩感恩,本应该听了老太爷和大太太的话,他们是你的长辈,总是为你好的。但是,”她看向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清澈明亮,“我没有别的出路。”我不是不能走,不是没有可去的地方,这世上偌大的地方,当年当乞丐都活下来了,还怕什么?但是那样的话,我没有别的出路,不知道再从哪里去找出路。
我要学珠宝,我要学行商,我要借机走得高远,走到足够高的位置上去查明真相报仇雪恨,我就必须留在林家。谁也赶不走我。
林展鹏看着她,他察觉到了江陵的有所变化,但是他很高兴,她终于不再一味畏怯一味固执。他很高兴看到她眼中的光芒,这种光芒这么熟悉。
林展鹏看了看三管家两夫妻,轻声说:“我与管家挤一挤,早些歇息,两个时辰后就出发回家。”
翌日天刚才亮,四人便即起床出发。林展鹏将自己的马和拉车的马并辔,自己与江陵一起留在马车里,两匹马拉四个人比起一匹马拉三个人自然要快许多。
一路走,他一路与江陵讲话,先是讲家中的人事,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一家三叔一家、兄长和堂弟妹们,这些其实一心和双宁也浅略讲过,但是一心和双宁是婢女,也不大敢说得太多,林展鹏说起来就巨细靡遗,从为人、性情一一说过去,提醒她要注意些什么,要提防些什么。特别是在讲述几个堂弟时说得尤为仔细,二房的大堂弟胆子奇大、惯于为所欲为;小堂弟擅于装样,年纪虽小却不能尽信;三房的两个堂弟性子小器,喜欢抓住小事往大了闹……,因为江陵与他们年纪相近,既是小厮,少不得要与他们打交通。
讲完了,就再讲他遇到的种种事情,讲官府,讲商行规矩,讲三地珠宝行各种能人异人……
江陵静静地听着,并不插嘴,也不问问题,她看着林展鹏温温和和地把它们讲得生动有趣,努力地微笑地安抚着自己,心中极其感动,她想说,我知道了,我知道的,谢谢你。可是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切,都会在她的心里记着。她告诉自己。
三个多时辰后,天色正当午,太阳热辣辣地晒在头顶的时候,四个人便回到了林家门前。
他仍是带着江陵进了理事堂,林甫在前堂坐着,林展鹏四人一进门他便已知道,也已经派了人到林展鹏的院子里候着,让他休整一下便来见林老太爷。谁知道他直接便来了,且还带了江陵。
林甫是老人了,也是看着大老爷的两个儿子长大的,立即担心地站起来,林展鹏朝他点点头,亲近地笑笑,道:“我进去见阿爷。”林甫欲言又止,却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后退一步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