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著名的塔什干,苏维埃乌兹别克加盟共和国的首都,苏联亚洲部分的橱窗,许多苏联主办的或者亲苏的国际会议、国际活动于此举行的石头城‐‐按照乌兹别克原文,塔什干便是石头城、石头村落的意思。
我觉得它丝毫也不陌生。五十年代我曾欣赏过她的著名艺术家塔玛拉&iddot;哈侬唱的中国歌曲《有吃有穿》《伟大的毛泽东》,看过她的电影《棉桃》,记得少年植棉者与&ldo;热风怪&rdo;战斗的故事。后来我知道印度、巴基斯坦领导人在那里会谈的&ldo;塔什干精神&rdo;‐‐这个&ldo;塔什干精神&rdo;似乎还被我们美美地批过一顿。还有茅盾为团长的中国作家代表团参加过的&ldo;塔什干会议&rdo;。尤其是当我到达新疆以后,我更知道了‐‐并感受到了‐‐地理上我国新疆地区与苏联中亚细亚地区毗邻,语言、文化、历史上维吾尔民族与乌兹别克民族是近亲。即使在&ldo;文化大革命&rdo;开始以后,我也阅读过大量的塔什干印刷出版的维吾尔文与乌兹别克文书籍,包括生活在塔什干的著名乌兹别克作家阿依别克写的《纳瓦依》与《圣血》和译自波斯文的乌迈尔&iddot;海亚姆的《柔巴依》(手抄本)。
而且,在新疆,我曾无意中收听到过塔什干的广播‐‐那是任何一个单波段收音机都能收到的。我分辨得出它的呼号前奏曲,听得出他们讲维吾尔语的特殊味道。听到过他们的局部说来不无道理的对&ldo;文化大革命&rdo;的抨击,和通盘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对中国的敌意,特别是它的煽动新疆少数民族的颠覆宣传。
亲、友、邻、敌……以及我的&ldo;做学问&rdo;的对象之一,这便是塔什干。
我欣然同意去塔什干。我真想看一看塔什干。我觉得我实在应该去塔什干。我去参加塔什干电影节,其次是为电影节,首先还是为了塔什干。
她不完全如我的想象。在塔什干,很少有什么特征能使你看出她是两千年前便已存在、九百年前兴旺发达起来的古城。你很少能见到伊斯兰宗教文化的代表物。而且,她也不像我事先想当然地认为的那样凉快。
我笼统地认为反正苏联在中国的北方,反正新疆就比内地凉快得多,塔什干自然只应该比乌鲁木齐凉快,至少不会比乌鲁木齐更热。但事实完全相反,还是五月下旬,在那里每个白天都是在阳光的烘烤下面度过的。旅馆里的微弱的空气调节,完全不能缓解她的酷热。
可能是由于一九七五年阿施巴罗德大地震的影响,除了旧城的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清真寺以外,我很少看到旧建筑。在绿树掩映之中,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厚大公共建筑,穿插以同样厚大的喷泉、花坛、街道,使你感到十分宽广恢宏,甚至有几分铺张。
除了不多见的圆拱形的和桃形的门洞以外,它的建筑的民族特点似乎主要表现在建筑外的图案装饰上。与欧洲式建筑的浮雕式外观、与中国古建筑的结构式外观不同,塔什干的建筑的外观主要是单纯而又细密的图案。我们下榻的乌兹别克斯坦宾馆,窗外满是混凝土制作的方框,方框互相套起来,使人想起汉文中的许多&ldo;回&rdo;字和&ldo;四&rdo;字。在列宁博物馆,图案是菱形的,最靠外是几个大的菱形,里面是小的菱形。在政府大厦,图案是竖条形,像是由笔直的圆木组成的木排。这些建筑外观使我想起在新疆时见到过的维吾尔人的暗绿色木箱来了,木箱表面,要镶上纵横交错的细细的刷着橘黄色油漆的木条。我还想起一位维吾尔农民朋友告诉我的话,他说维吾尔人的各种图案都来自哈密瓜瓜皮纹路的启发。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确有根据。
这些建筑巨大庄严,有时候显得有点空旷。例如塔什干的&ldo;电影之家&rdo;,其规模与建筑之精美当然会叫任何一个国家的电影工作者羡慕,但里面的摆设是太少了。名义上有一个酒吧,饮料的品种与顾客都那样稀稀落落,能够叫人随便坐一坐的沙发和椅子也很稀少,这就影响了这个城市的亲切感与充实感。
穿行在这个很有气魄的城市,有时你觉得你是穿行在一个辉煌的展览会上,到处都是崭新的、方方正正的、横平竖直的大厅、前厅、楼梯、过廊和摆得好好的展品,连树木也成行成列,草地也见棱见角。有时候你会产生一种愿望,想看一点不那么规则、不那么认真地存在在那里的东西。比如说,有没有一条弯曲的小溪、一条蜿蜒的小路、一株歪脖子树?你会渴望知道展览会外面和后面的生活,而生活是永远不会装饰得那样辉煌而又切割得那样齐整的。
塔什干‐撒马尔罕掠影(2)
差堪告慰的是我总算有更多的机会与塔什干的普通人相接触。
这是我塔什干之行的最得意的一笔‐‐操当地的民族语言与当地人民直接交谈。
世界上大概很少有两个民族像维吾尔与乌兹别克这样接近。面貌、体型、语言、穿着、风俗、建筑、饮食、歌舞……都是如此接近,外行也许分辨不出两者的区别来。
维吾尔人主要居住在我国的新疆,亦有一部分住在苏联的一些中亚共和国。乌兹别克人主要居住在苏联中亚地区,亦有一部分住在我国新疆的伊犁地区。
当然,细看起来,两个民族仍然有明显的区别。就说穿着吧,维吾尔人和乌兹别克人都戴小花帽,但它们的花色是不同的。维吾尔人的花帽上没有整枝的花的图案,它只有花朵或花纹。而乌兹别克人的花帽上,不仅有花,而且有叶有枝,完整无缺。乌兹别克女子穿的上下一般粗的筒状连衣裙看来式样与维吾尔人没有什么区别,那种花绸的花色也与我国新疆和田地区盛行的衣得里斯绸(俗称土花绸)几乎无异。但实际上,乌兹别克花绸的花色图案更多几何图形、更像孔雀、更雄浑,而和田维吾尔女子穿的花绸更多线条、更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