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石火光间,吕相冲上前去,从皇帝身下抢出万分狼狈的何将军,狠命一掼把他掼出去,匆匆附耳:&ldo;出门左转树下拴着一匹马,走!&rdo;
第84章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串水珠
皇帝大概是气疯了,没想到居然有人砸了他以后还敢从他嘴边抢肉,一时没跟上,那肉转眼就闪没了,剩个满脸胡碴子,尖嘴猴腮,身材谦逊的老流氓在跟前跪着,头上顶着皇帝老子‐‐高祖周荣的牌位,敢情这老家伙还是有备而来?!
老流氓不是被吓大的,皇帝更不是吃素的。一个坐上首,一个跪下边,两下里犟住了。
&ldo;卿是真豪杰,够胆!&rdo;皇帝此时已经把欲情和狼狈打发掉了,端坐在一堆破碟烂碗当中,活脱脱一尊阎罗王。他那意思是,你这么坏我的事,知道后果的吧?哦,是了,你已无家可破,无族可夷了,怪不得这么豁得出去。你图的什么呢?生前身后名?
&ldo;陛下,臣一把老骨头,死了也不过臭块地儿,不值当什么的,但陛下还有千秋万古的声名呢,难不成都不要了?&rdo;老流氓一张嘴也真毒,这句话说出来,比指着皇帝鼻子骂:&ldo;你这是逼jian!&rdo;可好不了多少,只不过文雅了点儿,没那么突兀粗俗。
&ldo;好,今日我们不做君臣,做一对故交,当说的就说,没什么抹不开的。你说我不要声名,我还想问你呢,你当真认为天子就是天上派下来的,天命所归,不得悖逆?我看出来了,你没这么想,你一直把我当凡人。凡人的日子有多少?蜗牛角内、石火光中,再回首便是百年身,朕今年三十有四了,不知寿数几何,哪天忽然就了账了也说不定。若这一辈子都在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丝毫不为我自个儿,说实话,我不甘心。我想,我怎么也得对得起自己的心,为它了一桩夙愿。夙愿,你懂吗?我可以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但天下社稷和万民得把这个人给我。这人是我为天下为社稷为万民的唯一指望,有了他,我此生便再无抱憾。&rdo;
&ldo;……&rdo;老流氓一向来都低估了皇帝的这份心,他从来以为他是图个新鲜,得到了说不定转头就忘,谁曾想他竟然把那人当做了此生的唯一指望,得之终身无憾,不得抱憾终身。让他说什么好呢,&ldo;愿同尘与灰&rdo;是专一到了极点的心思,普通小夫妻可以有,帝王对臣下,合适么?
&ldo;陛下,若真有如愿的那一天,您又如何待那人?&rdo;名分呢?给是不给?是让他这么样暗昧下去,做个上不得台面见不到光的&ldo;内宠&rdo;,或是臭出千秋万代去的&ldo;佞幸&rdo;?还是给个名正言顺的名分?真要给名分,给个什么名分?皇后?别逗了,即便皇帝从未立过后,那位子也不是给男人预备的!
&ldo;不分彼此,比肩而立。&rdo;
&ldo;……您这是要弄并肩王么?不怕天下大乱?不怕悠悠众口?&rdo;
&ldo;……我这么些年,真正打从心眼儿里害怕的,也就只有那一回,经历过那样一回,怎么样的事都不可怕了。&rdo;
老流氓知道皇帝说的是留阳之围,何敬真几乎救不回的那一次。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他长叹一口气,把最后一重顾虑抛出去:&ldo;陛下,您就没想过,大将军今年二十九了,却从未谈及婚娶,他是否是在等什么人?&rdo;
他这么一说,皇帝沉默了。皇帝当然想过这个问题,而且不止一次,暗线上传来的密报当中似乎也有所影射,不知怎么的,他就是不愿往深处想。
&ldo;想过,不过没多想。且走且看吧,若是……&rdo;
若是什么?若是真在等什么人,你就放手?放得了?
老流氓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皇帝,暗暗叹气。这一天过的呀,他都不晓得叹了几回气了!
&ldo;陛下,臣这话估计说了也多余,但还得说‐‐世上最难求的不是名也不是利,甚至不是人心,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缘法。您和那位若真是有缘,不须您费心,一切水到渠成,若是、若是没那缘法,那就没奈何了,这事儿,当真强求不来的……&rdo;
&ldo;……我知道。&rdo;
皇帝的&ldo;我知道&rdo;只是知道而已,知道了之后做不做得来还是另一回事。老流氓想,自己这番话简直就是&ldo;大太阳底下点灯&rdo;‐‐纯属多余!但还是那句话,为臣的当说的要说,当做的要做,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说到了,心意尽到了,问心无愧,睡觉踏实!
故交的推心置腹只能到这儿了,接下来是君臣,君臣之间该好好商量怎么统一统口径,别让底下人把今天这事传乱了。当晚御医过来看过皇帝腰上的瘀伤,倒是没敢多问,皇帝自己开的口,说刚才和吕相喝酒来着,两人都喝高了,他操琴弹曲,一不小心把琴给摔了,摔了以后他还往回走,又一个一不小心,他给摔在地上的琴绊倒了,琴架子刚好&ldo;格&rdo;着腰,于是就瘀伤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甭管怎么乱怎么糟,好歹是个说法么,难不成还有人敢细究?
悠悠众口对付过去了,后边还有一个正经的烂摊子等着呢!
兔子猛的一蹿,把窗户纸蹬破了,窝边糙没防备啊,这一吓吓出了好歹,躲了出去,一躲躲好多天。
躲出去以后,窝边糙思虑许久,终于决定提笔给兔子写一封私信,信里说他要领一队兵去攻丹化,又说这一去估摸着怎么也得十天半月的,还说丹化过去西南不太远,战事了结之后他打算去一趟春水糙堂看看师父。
信到了兔子手上的时候,窝边糙都远在好几百里开外了。
兔子见信神伤良久,本就不是个多话的,见了这几句干巴巴的敷衍,越发懒怠说了。
吕相见皇帝一天到晚&ldo;伤风兔子&rdo;似的懒动弹,就给他支了一招,&ldo;陛下,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这称帝改年号的事儿是不是也该早早预备下去呢?登基大典上要邀哪些贤达观礼,是不是也应当早点儿点数点数呢?&rdo;
伤风兔子似的皇帝起先还在伤风,后来听到了&ldo;观礼&rdo;,立马想起了自家师父,又从师父想到了战事了结以后要去看师父的师弟,再从师父那儿想到了一条&ldo;一石二鸟&rdo;的计策,好极了!看你还走!师父都来了,你还好意思不来?!只要你来了,看我还放不放你走!你就是只点水的蜻蜓,我也要拿粘杆子粘住你!你就是颗荷叶上的滚珠,我也要拿线穿牢了你!天南海北,普天之下,率土之滨,看你走得到哪去!
好吧,这都是兔子的私心,从没说出口过,窝边糙向来不知道他家师兄害了相思病,并且一害害十好几年,这病厉害,病来如山倒,急难险重,轻易抽不了丝,不到吃到嘴的那一时都断不了病根!
罢么,不全知道也有不全知道的好。窝边糙半知不知,心胸开阔,他想的是自家师兄犯了抽风的毛病,既是犯病,那就犯不上和个犯病的计较短长,这种闷亏,师兄弟之间不算外人,吃了也就吃了,只要没有下回就好!
他哪知道自家师兄那&ldo;粘杆子粘蜻蜓,线绳儿串水珠&rdo;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