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指抠着泥土,抠出了一条小娜鱼,小纫鱼半死不活地摆动着尾巴,垂死挣扎地翁动着腮盖。
&ldo;你看到麻雀单步行走了吗钾你问他
他的眼泡里汪着泪,呜咽着说:&ldo;看到卜二她刚走,就有一尸麻雀落在了我面前。&rdo;
&ldo;它走了多少步?&rdo;
&ldo;十三步……&rdo;
&ldo;就走了十三步?&rdo;
&ldo;就走了十三步,然后它一耸翅膀,飞到树上去啦!&rdo;
&ldo;你打算怎么办呢?&rdo;
他仰起脸来,看着杨树干上伸出来的一根胳膊粗的横枝,说:&ldo;我想还是上吊的好……我半辈子没交过一点好运气,我再也受不了坏运气的折磨了。与其让坏运气折磨死,不如我自己吊死。听说人民公园那位猛兽管理员就是因为看到麻雀行走十三步才自缆身亡的。&rdo;
你看着他的脸,就像看着自己的脸。
&ldo;伙计,咱们认识了一场,求你一件事。在我临死前。&rdo;
你看到两片乌云把太阳挤成一条细fèng,金光灿烂。照耀着庄严的大树和肃穆的河流。他说:&ldo;请你把我的衣服带回去,天国里拒绝穿制服的人进去。&rdo;
他脱光了衣服,从地上捡起一段旧麻绳,挽了一个套,挂在树枝上。然后,身休猛地往上一蹿,头颅就钻进了绳套,身休也悬了空。麻绳子勒进他的脖子,颈骨破碎了,舌头吐出来,眼睛瞪出来了,双臂顺从地沿着大腿外侧下垂,十分舒展。
整容师和物理教师同梦:
这个梦令我十分气恼!他从横杆上蹦下来,盘腿坐在铁笼的底板上,用两掌外侧把失落的彩色粉笔末儿刮拢起来,堆成一个尖尖的小坟包。他珍惜地用沾了唾沫的指尖粘来粉末放进口里曝着,好像品顺粘有蜂蜜的指头一样。他说:&ldo;她梦到他也梦到张赤球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大发了利市。赚了成千上万的钞票,随即采购了大批优美的食品,有生肉,有烧鸡,有海参……他和她在梦中顺着舌头,口水流到了腮帮子上。财大气粗的张赤球就从腰里抽出了一支教鞭,像威胁中学生一样,把教鞭高高地举在头上:你们干的好事!他和她在严肃的教鞭下额抖。她梦到自己说他梦到她说:你是屠小英的丈夫呀!她知道自己在混淆黑白,他知道她在混淆黑白。他和她紧接着看到高举教鞭的发财也,黑了心的人冷笑着向邻家走去,他和她知道他要用金钱敲开她禁闭的门户,然后开着报复的快车长驱直人。那两扇用棺材板子改造成的破门上有儿童用彩色粉笔涂抹上的神秘的符号。她和他同时跳起来,她和他都知道每个人都在忌妒,心里都酸溜溜的如同老陈的醋。还有,他和她他蹲在一扇黑板下吃着五颜六色的粉笔末儿究竟是谁在吃粉笔的头儿呢?
叙述者抓了两把粉笔面儿掩进嘴去,粉烟儿横飞,他说物理教师和整容师紧紧搂抱在一起,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全息梦境里不能自拔,说他和她的梦开始互相渗透,好像一场交欢,不但使两个肉体而且使两个灵魂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他和她共同听到用纸壳板隔开的厨房的另一半里,有容容率拿的声音。他们感觉到蜡美人从沉酒日久的床铺上爬起来‐这几乎又是一次伟大的死而复生的奇迹‐他们都看到奇迹放出熠熠光辉,都想应该立即从床上跳起来,去分析奇迹的原因,庆贺奇迹的产生,但肉体与他们的精神再一次如此强烈的背道而驰‐他们愈是想起床,身体贴得越紧,恨不得把对方塞进自己体内或是钻到对方体内。
在叙述者的语言浊流里,我们看到蜡美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起初还需要扶着墙壁行走,很快就不需要扶着墙壁行走。她的走态稚拙可爱,一片天真。我们观看着她的行走,就像观看我们的独生子女在我们眼前蹄姗学步一样。我们的心宽大而欣慰,我们的精神放出善的浓郁气息,我们心中充满爱,我们的心里一片温暖的阳光。六
市日报那位穿着石磨蓝叫花子服、戴着四方形大眼镜的年轻记者在&ldo;美丽世界&rdo;守门员的陪同下,钻进了整容师的家门。这是深秋的
一个夜晚,城市里的所有树叶都在秋气中瑟瑟发抖
如前所述,这是一对领导道德新cháo流的恋爱者,有现代万无一失
的避孕技术做着安全保险,他们肆无忌惮地做爱。记者是一位候补青年作家,如前所述,守门员是原第八中学业余女子排球队的主攻手,外号&lso;二郎神&rdo;。
她说:&lso;,李师傅在家吗?&rdo;
整容师披着一条棉毯子坐在一把嘎嘎吱吱的椅子上,目光呆滞着看着闯进门来的两个年轻人。蜡美人弓着腰,嘴里低声咕依着什么,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女青年把小伙子拉进来,说:&rdo;李师傅,这位是市日报的记者‐专写死亡与爱情的‐他去过我们&lso;美丽世界&rso;‐我是守门的小吴呀,李师傅,咱们在一个单位_「作‐我是第八中学毕业的,张赤球老师给我上过物理课,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学不好对不起老师的辛勤培育‐咱们天天见面,李师傅‐张老师悬梁自杀,我真难过,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都在我脑袋里演电影‐我知道您很难过,我也难过‐他叫小花,很像个姑娘的名字对不?因我太男性,所以他就叫小花啦。从前我姥姥家有一匹小母狗名字就叫小花,好可爱啊,一见男孩就摇摆尾巴它是个哑巴狗从来不叫,它有个癖好:把男孩子的鞋子袜子叼到窝里守着,它趴在男孩子的鞋子袜子后边,眼泪注汪地不知道它在想什么…,&rdo;
那位叫小花的记者把&ldo;二郎神,&rso;拽到一边,弯腰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
&ldo;李师傅,我是市日报的记者。&rdo;他掏出一个蓝色小塑料簿子在自己面前晃了晃,&ldo;不久前,我们报纸报道了第八中学中年物理教师方富贵累死在讲台上的事迹,并掀起了一个营救中年中学教师的运动。据说市政府正计划拨款建造教师住房,提高教师工资,挽救在高考的生死场e挣扎着的教师和学生的性命‐波未平,一波又起‐张赤球老师吊死在教室里的消息传出之后,社会震动,我们新闻界更是百感交集,忧虑万分,报社领导准备大造舆论,掀起第二个营救运动高cháo,为此,我特来采访‐我知道您此刻的心情一定十分沉重‐为那些即将死还没有死的中学教师们,请您强忍悲痛,接受我的采访&rdo;
他打开录音机,按下红键,录音机的工作指示灯放出红光,磁带刷刷地转动。整容师端坐不动,脸色惨白。他关掉录音机,在采访本卜急速地写着:&ldo;&iddot;&iddot;二记者看到,自溢身亡的张赤球老师的妻子披着一条破毯子在椅子上发抖,她的眼睛里滔滔不绝地流着泪水……死者的老岳母因为过度悲坳而神经错乱……她询楼着身子,像被人打怕了的小狗一样贴着墙边行走,嘴里不停地嘟浓看:&lso;赤球啊赤球一你是生生给累死啦……你是活活给瘦死啦……狗娘养的校领导………一年到头不让你喘气……&rso;……记者还看到,这个三代同堂的五口之家,只住着一间半房,老人住着厨房的一半,两个儿子则睡在墙洞单
他关了录音机,与&ldo;二郎神&rdo;交换了一个眼神。&ldo;二郎神&rdo;拍着屁股说:
&ldo;市里那些大肚子光会耍嘴皮子,说的比唱的还要动听‐反正他们都住着小洋楼,吃着香的,喝着辣的,连拉屎都有人给擦屁股。&rdo;
整容师披着毯子端坐在椅子上,好像一尊沉默的泥菩萨。
记者问:&ldo;李师傅,您能从一个中学教师遗姗的角度,谈谈对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看法吗?&rdo;
整容师好像一尊石像。记者在采访本上疾书着:&ldo;……谈到片面追求升学率的问题,这位在殡仪馆工作了几十年的市一级劳模气愤地说:&lso;我丈夫就死在这上头。这几年他一直送毕业班,而毕业班每月只有一个星期天,号称&lso;大休&rso;,校领导强令老师每天晚上都要去学校坐班,连国家规定的寒署假也被剥夺得几乎干干净净。最近,学生也死,老师也死,我看非到了几百名教师和学生集体自杀,那些老爷们才能真正深人到基层学校。看看他们把教育办成了什么鬼样子!&rso;……记者对死者家属的愤极之言并不能完全赞同,但她反映的问题确实令人吃惊。据悉,本市高中一年级即开始分成&lso;文科&rso;和&lso;理科&rso;,学&lso;文科&rso;,的根本不学高中物理、化学;学理科的根本不学地理、历史。也就是说:不学一切与高考无关的东西。记者曾与有关学校的领导探讨过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中央三令五申不准提前分科、不准片面追求升学率,社会舆论也接连不断地掀起批评浪cháo,可为什么不起作用呢?校领导为难地说:片面追求升学率的危害,我们并不是不知道,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市里把高考升学率作为衡量学校工作好坏的惟一标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想减轻教师和学生的负担,可是不敢……&rdo;
记者问:&lso;,李师傅。请您谈谈您对张老师自绮身亡这件事的想法‐固然这样问法等于往您流血的伤口上涂碘酒。&rdo;
整容师披着毯子,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转,好像一尊木雕。
记者的笔在采访本上疾书:&ldo;……死者的遗婿愤愤地说,&lso;我准备到市政府广场上去自焚!让那些被酒精灌糊涂了的官老爷们清醒清醒,哪怕他们能清醒一分钟也好!&rso;……&rdo;
记者站起来,合上采访本,装好录音机,说:
&ldo;李师傅,谢谢您的配合,我们会把采访录的小样提前给您看,您同意后我们就见报。&rdo;
他很想与整容师握手,但整容师紧紧地裹着毯子,哪里去找她的手?
物理教师被两位警察推进派出所的拘留室里,脑袋撞到墙壁上,当场痛了个半死。他哎嘀哎啃地惨叫着,还用双手捂着脑袋,仿佛他不捂脑袋沸腾的脑浆就会顶破脑门蹿出来。他听到警察在门外大声警告:&ldo;不许调皮‐不许毁坏室内器具‐否则把你的脑浆子抠出来‐&rdo;他听到警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把捂着脑袋的手松开。
室内光线很暗,前后都有窗户,但高而小。还装着像羊腿那般粗的铁窗权。眼睛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后,他看到屋子里摆着一张人造革包面的破沙发。沙发不知经过了多少屁股的摩擦,米黄色人造革上涂抹着一片片黑色的污垢,绽开的革面接fèng里,露出了沙发里填充着的棉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