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弥音不以为意,单手托着下颔好整以暇盯着户绾,只觉她嘴硬心软的模样颇耐人寻味。
户绾被她瞧得局促,眼神闪躲不定,似乎无处安放。正逢耳根泛红时,卫封与两老道相继进了房,一时房内略显拥挤,你一言我一语霎时撕破了她们独处时的僵硬氛围。
“昌老道这金创药不可小觑啊,这才两三日罢,你便可以走动了。既然这样,不如先回一趟歃月凼,多召集一些人手去找百里南。”李堂道长说着,忽而收住笑颜,板着脸厉色道:“那个墓室可不是你睡的,你但凡再有这种想法,我户丫头可饶不得你。”
李堂道长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的份量可能威胁不到百里弥音,便把户绾搬了出来。他虽是个大咧咧的莽夫粗汉,随着一起经历这些时日的风云变故,多少也猜测到了她们之间微妙的关系。尤其墓道里的生离死别,户绾的悲痛欲绝无不令他动容。纵然对这份悖理的情感诸多不解,李堂道长亦没什么立场去纠责什么,权当不知便是。
户绾正与昌池道人说起寒荼草与其毒性症状,不经意听见李堂道长提及百里南的名字,不由侧耳倾听起来。夷冧那番话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百里弥音如此清冷将勇又杀伐决断之人,岂会对百里南心软,光是一指之仇也够她深究了。
事已至此,户绾倒要听听看百里弥音对此有何打算。
“嗯,我要睡这张床,墓室就让给我小叔去睡罢。”百里弥音扫了眼户绾,缓缓自颈项取下蟠螭纹暗红玉石交给李堂道长。“我得谨遵医嘱安心养伤,此血玉乃信符,你拿着,他们自会听你调遣。”
户绾闻言,心里悄悄泛起涟漪,颇觉愉悦。面上却端着专注的样子继续与昌池道人探讨寒毒,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祭司可知百里南缘何要毁金蛭蛊皿?这无异于自掘坟墓啊。”卫封抱手扶额问道。
这是大家的疑惑,怎么都想不通百里南怎敢毁金蛭蛊皿,他同是阴命,又不是百里弥音的对手,就不担心自己会成为更迭的那个吗。
“那个墓室棺椁之内有一条暗道,是进入地下古墓的唯一路线。十几年来,他一心研究九阶雷池阵,必然破译了所有通路,以为可自行破阵,许是认为不需要再利用我了才有这破釜沉舟之举。”百里弥音顿了顿,接着道:“他想得太简单了,纵然熟悉路线亦危险重重,多得是比血蜘蛛更可怕的东西。我料想他可能在下墓途中遇到了困难,不得已退将出来,却遇到绾儿,才临时想到利用绾儿来挟制我去为他扫平障碍。”
七年多不曾唤过户绾的名字,竟有些生疏。
“原来如此,得亏你想到他会将绾儿藏在墓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小叔这心机够深啊。”昌池道人慨叹不已。
“可不是嘛,再迟一步你就甭想再见到你的爱徒了,留个不成器的臭小子气死你。”李堂道长打趣道。
户绾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微微后怕,抬起头正对上百里弥音的目光,但见她波澜不惊的眼眸依稀闪着疼惜的柔色,当即又低下头去,心思却动漾起来。
“李堂道长,你这是什么话,我可不爱听。”卫封不满抗议。头一遭听百里弥音说这么多话,正稀奇时,冷不丁被李堂道长诋损一番,颇无辜。
“稀得你爱不爱听,就你矫情。”李堂道长将血玉揣入怀中,起身道:“走走走,你话忒多,还是跟我走一趟歃月凼罢,别杵这屋里打扰小百里静养。”
三人作鸟兽散,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户绾一时无所适从,借说去熬药亦欲跟着出去。
“前几日早一服晚一服,眼下我都可以走动了,却要增加晌午的剂量吗?”百里弥音挑着眉促狭道。
“那倒不必,只是熬药得耗些时辰。”
“哦?怪不得我恢复得如此之快,原是所服汤药竟得耗上四个多时辰煎熬。”百里弥音故作惊讶。
户绾明知她故意调侃,却哑口无言,杵在门槛前留也不是走也不妥。只怨自己随口找的由头甚愚笨,又怎会想到百里弥音要较真。
“外头骄阳绒暖,我适巧想出去透透气,汤药不妨晚些时候再熬,你陪我走走罢。”百里弥音不由分说拉住户绾的手,见她并未抗拒,不免暗自惊喜。
户绾任由她握着,触手的冰凉经流心田便化成一抹温热。便是在盘草堂内信步闲庭,但瞧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户绾眉眼弯弯衬起笑意。抛开当下种种纷纷扰扰,连日阴霾一扫而光,已许久不曾有这般舒心惬意的感受了。一个温润如玉,一个清冷如风,均是绝色千秋的美人儿,生生把盘草堂烘托得宛如仙境般神秘绚烂。
她们曾有过无忧无虑的三年,情到浓时亦相约一世缱绻。当似水流年冲刷掉曾经的青涩与稚嫩,却将初心沉淀下来,在大难不死后愈显弥足珍贵。
李堂道长与卫封离开不到一个时辰,盘草堂外忽然人声鼎沸。昌池道人听见响动,二话不说攀着院前的竹子轻盈跃上墙沿,脚步生风绕着墙沿游移而去,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户绾见师父出去探究竟,并未在意,只当是途经门前的路人喧杂罢。盘草堂前也算得上风光迤逦,苍翠葱茏的绿意衬着满地千红万紫的繁花,彩蝶翩跹起舞,堪与花儿争妖娆。若非百里弥音伤重不便出门,此时本应漫步香樟林下,扯一袭微风裁裳衣,拢一袖芬芳妆粉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