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邈?王邈……”缓缓地,迟疑地,她又叫了两声他的名字。
王邈侧过脸,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宋爱儿踮起脚,伸手盖上他的双眼,努力不让那滴眼泪掉下来。
当天晚上,王邈就发起了烧,到了后半夜他烧得更厉害了,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几近濒死。好在edward插n就住在附近,给王邈配了药,注射了退烧剂,又叮嘱了宋爱儿一些照顾事宜后,这位年轻的华人医生才叹了口气:“小宋先生是积郁成疾。”
积郁成疾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宋爱儿有些想笑。如果换做半个月前,有人和她说王邈因为积郁成疾病倒了,她能把大牙给笑掉了。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主,也会因为心事太多病垮了,那天下还有多少人不要活了。
然而这时候,edward插n这么说,宋爱儿却少有地沉默了。
“要紧吗?”
“每隔两小时给他量一次体温,记得按时喂他吃药。”edward插n想了想,又推了一下眼镜,“如果能让他把心里话都说出来就更好了。”
一整个夜晚,宋爱儿始终坐在他的床边,低头看着他紧拧的眉心,伸手一遍又一遍地抚平。病中的人都是脆弱的,他又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宋爱儿原本以为王邈会在大汗淋漓之中喊出一些已是遥远记忆的名字,比如妈妈……又或者姐姐。他的双唇蠕动着,却是一字未出。每当宋爱儿想要俯身抱紧他时,王邈甚至不自觉地抵抗着,只是把自己往薄毯里缩了又缩。
她用最老式的办法替他降温,干净的帕子浸在凉水里,拧了一道又一道,覆在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上。
西雅图的夜渐渐地过去,黎明的光影照落在百叶窗上,变幻出一条条粗细不一的格痕。
凌晨两三点的风最冷,宋爱儿背着窗坐,垂落的长发被吹得纷纷扬起。她替他挡去所有风,也挡去了月亮最后的影子。
一秒钟,两秒钟……等待的时间是这样难熬。
她终于迟疑着,把那支在袋里揣了很久的录音笔别到了他随身带着的文件夹上。那是一只被做成小小别针的录音笔,精致得像是女孩挑给心上人的东西。樱桃色的别针,夹子小小,又可以做翻书页的签子。王邈不会发觉,即使问起,她也可以从容对答。
做完这些的宋爱儿又看了一眼被高烧折磨得脸颊绯红的王邈,渐渐地垂下眼。
第二天清晨,王邈从梦中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像只猫似的蜷缩在自己床头的宋爱儿,她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小肚皮上,另一只手垂了下去。
他先是伸手摸了一下放在床头的那只文件夹,小小的别针就夹在了扉页上。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他只是微微地转过头。
那头,宋爱儿还在沉沉地睡着,姿态像只受困的小猫。
王邈很认真地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勾起小手指,直到勾上她耷拉在自己肚子上的那只手。
指腹相交的热度是如此温暖,几乎令人忘却了一切。
王邈在美国一病半个月,几乎把所有时间都耗在了这个小院里。
宋爱儿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全不假他人之手,渐渐地竟然也就把他的身体调转了过来。她为他做的一切几乎都带着一点赎罪性质,所以任劳任怨。
王父去世的消息尽管在小圈子中传开,但对公众仍处于封闭状态。王邈察看股票走向时,通常也会顺带浏览一些国内新闻。香港人的消息最灵通,但是王家和港媒一向关系尚好,按住了不少通稿。
九月末的一天,王邈在所有人都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出了美国通稿。
他按下鼠标按钮时正戴着耳机在听一首苏格兰老歌,宋爱儿煮了一盅咖啡,一杯倒给他,一杯给自己。
一切毫无预兆。
发完通稿,喝完咖啡,王邈起身换了一身运动衫,搂住在厨房洗东西的宋爱儿:“走,打球去。”
从这天开始,王邈把一切和外界联系的设备通通关闭。
他们沿着清晨的绿荫跑步,坐在小院的秋千上一起吃樱桃。王邈甚至还带她起大早爬上山,立起三脚架,拍下西雅图的日出。在接近黑夜与黎明的边缘,风是冷的,山上的一切似乎都带着寒气。王邈把穿着外套和牛仔长裤的她拥在怀里,两人脸贴着脸,下巴挨着下巴,过渡着一切可以分享的温暖。
渐渐地,那个十几岁时的宋爱儿才在电影里看到过的城市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天空慢慢地亮了,日出时分的天空先是灰亮的,从云中缓缓地渗出青色。灰青的云里有几缕红彤彤的光芒,像是一把大伞渐次地撑在了这个城市的天顶。
整个西雅图还在睡着。远处亮起的星星点点,是彻夜未关的写字楼的灯。从山顶上望去,如同尘世中浮着的永不灭的渔火。这样的灯海,这样的寂静,使人疑心是否仍然身在夜里。
“后来sa真的遇见了annie。”呼呼的冷风里,宋爱儿迎着升起的太阳,回过头忽然笑了一下。晨曦的光芒照在她饱满的前额。弯下腰正在调相机的王邈,忍不住眯了眯眼,按下一张快门。
“你知道吗?”
“嗯?”
“十几岁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姑娘呢。我梦到……有一天我到了西雅图。我站在这个城市的山冈上,就这么张开双臂拥抱日出前的风。”宋爱儿说起那个梦时眼眸亮亮的,似乎闪动着异样的光彩。那是曾经艰难的少年岁月中唯一让人觉得美好的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