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梁平安刚结婚那时。梁平安曾邀请过他到他家里来,不过他当时没去,头天晚上刚打过架,就算言和了,过后也不可能立刻马上就整理好心情笑容满面地尽释前嫌。那年他参加完婚礼就匆匆走了,一天也没多留。后来过了好几个星期,他们才通了一个不咸不淡的电话,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意气用事然后就老死不相往来的冲动,感情和理智的分配、协调,在每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身上都会得到充分的展示。
&ldo;到了。&rdo;梁平安拿出钥匙开门,一边和顾凛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什么这小区环境不错啊,物业怎么样啊。梁平安左耳进右耳出说了什么也记不住,两人都是心不在焉的,直到门锁咔哒一声打开,确认过静悄悄的屋子里没有人,才不约而同地悄悄吐了口气。
隐隐紧绷起来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梁平安进屋倒了杯水给顾凛之,顾凛之坐在沙发上四处打量。
屋子里有些乱,开着的卧室门里能看到满地的杂物,明白无误地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多么激烈的争吵。梁平安比他早发现已经过去收拾了,弯着腰把地上的东西一件一件捡起来。他看到男人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的肩膀松松地撑着薄薄的衬衫,从侧脸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人觉得他很平静,真奇怪,有些人就是不论做什么看起来都很认真,旁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是这么看着,也能感到一种类似的专注感。顾凛之一边喝茶,一边放任思维想些乱七八糟的,梁平安正蹲着身子把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花盆碎片捡起来,一片片叠好扔进手边的垃圾桶,瓷片轻轻碰在一起的动静很清脆,一声接一声的。
顾凛之奇异地发觉耳朵如此敏感,好像被极有节奏的乐曲吸引住了似的,他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睛看梁平安小心翼翼地把翻到的绿色植株扶起来,捧着一抔泥土站起来望向他,他还没反应过来,见梁平安招呼他:&ldo;凛之,帮我找个瓶子,易拉罐,饮水瓶都行。&rdo;
顾凛之连忙站起来,应了声哎,手脚利索地进厨房找了个矿泉水瓶那刀子切开了,割完拿给梁平安一看,薄薄的塑料瓶切出来无比圆滑一点毛刺也没有。梁平安把盆栽放正,用指尖摸了一下嫩绿色的叶片,触感让他想起梁君文软软的脸蛋。
其实这盆植物也是梁君文的幼儿园老师要他们养的,说是要增强孩子对于大自然的感悟和认知。梁平安想起文文当时可爱的眼神,忍不住突然起意开了个玩笑,&ldo;不愧是医生的手,看这瓶口切得多整齐。&rdo;
顾凛之心里一动,微微低下头,看到梁平安的嘴角笑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突然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给俘虏了,他隐约感到非常不妙,这里的场景和气氛让他猛地回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某段时光,一段让他至今梦里还会出现一些似曾相识的场景的时光。
顾凛之没控制住自己的嘴巴,他把一只手搭在梁平安的肩膀上,叹了口气:&ldo;平安……当年你要是和我在一起,就没有现在这些烂事了。&rdo;
梁平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先听到了一种声音,这让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但还是没有赵小雨的脸色变得快。
女人一手拿着钥匙,完全愣在了原地。她睁大眼睛,惊怒交加地看着站在她家厨房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无比熟悉的男人,至少她曾经自以为完全了解,另一个她也见过,不光见过还算熟悉,是她丈夫的好朋友,非常要好的那种,每年都要聚个两三次。她十分缓慢地消化了刚刚听到的对话,手一松,一串钥匙稀里哗啦全落到了地上。
三个人谁也没发出声音来,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赵小雨感到自己好像在被甩了一个耳光后又扒光了衣服,梁平安有如身处一潭冰水里,一时无声。
怎么会这么巧?怎么就赶得这么寸?
祸不单行,传下来的话自然是有传下来的道理。梁平安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停跳过后又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哪里找到点力气,他觉得自己的后脖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ldo;小雨,我……&rdo;话说出来他就语塞了,不知道怎么接,也找不到解释的理由。这世界上有两种无法解释的东西,一个是真实另一个是命运。
赵小雨的眼神由震惊到绝望到木然又变成悲愤,她的眼睛昨天哭肿了,现在还一副没睡好的样子,连番变故终于压垮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最后一根稻糙,她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ldo;梁平安……&rdo;赵小雨捡起地上的钥匙,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他,&ldo;我们离婚吧。&rdo;
梁平安浑身一震,话没经大脑冲口而出:&ldo;小雨!文文怎么办!&rdo;
赵小雨竟然笑了一下,那笑容像被冬天的雨水打过的,又冷又凄凉,她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她茫茫地想,面对离婚她的丈夫第一句话不是对她的挽留而是对儿子的挽留。她以为自己所有的情绪已经被榨干了,她以为她心里空得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此刻却又又硬生生从酸胀的、疼痛的肌肉里挤出绝望和崩溃来,她猛地仰起头,像一头流尽了血的困兽,嗓音尖利得吓人:&ldo;梁平安!你怎么不去死!&rdo;
梁平安猛地反应过来,后悔不迭,急得眼眶发红:&ldo;不……小雨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是说我们这个家,小雨,&rdo;他几步跨过去想拉住他的妻子,&ldo;咱们有个家,咱们有个家啊……&rdo;
&ldo;啪!&rdo;的一声,赵小雨在撕扯中狠狠地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接着后退两步,哭喊道:&ldo;我宁愿没有这个家!我宁愿没有这个家!你听见了么?&rdo;
梁平安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比起疼痛,最先感觉到的却是火烧火燎一样的热辣,这绝不符合理论,但此时此刻事实就是这样,他的心脏怦怦直跳,好像脸上的火辣传到了心底,烧的他大脑里一片空白。
赵小雨摔门而去,只留下还回荡着激烈争吵声的空房间。住了好几年的房屋突然间陌生起来,由温暖的窝变成了冰冷的壳。梁平安的脚底软了一下,他撑着墙站住了,余光里瞥到一个男人的身影,这才想起来顾凛之还在这里。他默默地和顾凛之对视片刻,对方目光沉沉,似乎有些内疚,更多的却是无奈。
梁平安突然对他苦笑了一下:&ldo;我是活该。&rdo;
顾凛之终于说话了,之前他一直不发一言,生怕越描越黑,现在他看着梁平安的苦笑,突然大步走过去用力地把他搂紧,感到胸口贴着的人一动不动的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ldo;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rdo;他只能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梁平安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玩弄他?这世道坏人比好人装的还要像好人,坏人全副武装一身铠甲还要戴上防毒面具,好人却总是袒露着肚腹和后背,明枪暗箭一个也躲不过。
顾凛之的声音渐渐颤抖起来,他为这个男人感到心疼,这个名字里带着平安的人,生命中却充满了波折。顾凛之看不见未来的剑戟指向哪里,也无法想象这个人的磨难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