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附在他耳边只说了一句:“跟我走”,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拉他起身便跑,身后有人连声咒骂,听着像是骑马追了上来。陈默只顾逃命,于是听任陌生人拉着他沿大街一路狂奔,掀起路边酒旗翻飞,还怼翻了数个小摊,陌生人一手拽着他一手从衣袖中掏出一把铜钱向身后一撒,趁着摊主们忙着聚在街上抢钱,带他向旁边一闪躲进了一座酒楼,呛鼻的脂粉香气直扑上脸,接着是晃眼的金玉珠翠,满满当当地填饰着门楣。恍惚间,陈默还有心情想起以前背的一句唐诗,“紫陌红尘拂面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人带着他继续在楼中跑酷,这是座颇为豪华的伎馆,沿着中空庭院建起四五层的高楼,触目所见皆是朱漆阑干,断口处饰以金银镂雕。他带着陈默一路往楼上爬,楼里上上下下香风阵阵,全是看不完的芙蓉如面柳如眉,看他俩牵着手火急火燎往楼上爬的样子,都互相递着了然的眼色,因此一路上并没有人阻拦。
陈默实在不知道后续剧情有何发展,心里一个劲地呼叫那个出发前还在耳边叨逼叨的画外音,此刻却像死了一般地毫无动静。在无数艳光四射的小姐姐们的注目礼之下他们吭哧吭哧爬到最高层,楼中的内室都是糊着金纸绘着花鸟诗句的隔门,那人带着他跑过长廊,只听见一扇扇纸门内觥筹交错莺歌燕舞,终于在其中一扇门前停下,推开门将他塞了进去。
(二)鬼府君
屋内不像屋外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只有数盏灯昏昏点着,照亮满屋的绫罗绸缎。陈默定了定神,抬头四顾,首先看见那个陌生人站在他身后摘下了兜帽。确实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戴着幞头留着短须,中原人长相,一双剑眉直直盯着他,片刻后展颜而笑,露出整齐八颗白牙,伸手拉他起来。“适才汝冲撞了贵人,若不出手相救,兄台恐惹祸上身,故多有得罪。”接着珍重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吾姓陈名子昂,字伯玉,梓州人。今日当街巧遇,敢问兄台姓字。”
陈默心里暗道一声卧槽,是是是……我知道的那个写《登幽州台歌》的陈子昂?于是再看对方的时候眼神都多了三分追星的味道。
“在下崔玄逸,字元真。”按照他记忆中的剧本安排,他此时的备用名是崔玄逸,是个刚刚被武后看中,从小道士直接飞升鸾台做翰林院待诏的知名绣花枕头。
对方默了一瞬,又上上下下地把他看了一遍,看得陈默心里发毛,也顺着他的眼神打量了一下自己。就着灯光仔细端详,才发现身上的衣服确实不太像个文士:杂色翻领窄袖袍外边戴着护腕,靴子轻便适合跑路,手上还戴着射箭用的铜扳指。陈默咳嗽了一声,正在思考怎么跟跟偶像解释自己的人设,房间角落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伯玉,别来无恙啊。”房间昏暗,陈默眼睁睁看着眼前堆成山的丝缎动了动,接着一个人费力从里面钻出来,一脸醉醺醺,爬了一会儿又不爬了,半截身子埋在衣料堆里朝着他俩招了招手。
陈子昂脸上写着开心,大跨步上前把对方从布里扯出来一顿熊抱,两人寒暄许久,当陈默是空气。而趁着他俩叙旧情的功夫,陈默迅速把自己的任务捋了捋,对于他来说,此刻最紧要的任务就是找有关《弥陀净土变》的信息,而在东都中世界中,知道它的去向的人目前已知只有三个:远在西域的朱邪金山、他的叛逆且四处乱跑的儿子朱邪辅国,以及神秘波斯老画师尉迟乙僧。这三人中只有尉迟乙僧在洛阳,只是不知他现在在何处。而关于那副画内容的信息,只记得跟狐狸,以及一位叫荼吉尼天的异教神祗有关。
他决定先从尉迟乙僧问起,打定主意后,他非常做作地咳嗽了一声,对面两人终于想起他的存在,没等陈子昂向对方介绍,那人便抢先打了招呼:“道长来丰都市,所为何事?”
陈默疑惑:“丰都市?”
陈子昂热情地大力在陈默肩上一拍,接着低声提醒:“这地上的名为南市,地下的便用前朝旧称丰都市,你既来了这地下城,就得按这里的规矩称呼。这位是裴府君,我初来这丰都市时,就同你一样险些惹了大祸,亏得裴府君相救。”接着他便把陈默往前一推,力气过大,他差点摔了个趔趄。“丰都市一百二十行三千余肆,没有裴府君不知道的消息。只要崔郎……出价合理。”
陈默抬头,正与那在丝堆上高卧的眼睛四目相对。那被称为裴府君的人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接着打了个酒嗝。“丰都市是四海亡命徒啸聚之地,来此见府君者,或为求生,或为求死。”
“裴某是个商人,商人要谈的,自然都是生意。”他又剔了剔牙。“不知崔道长要与裴某谈什么生意。”
陈默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他这是问他身上有没有钱,奈何他身上别说金银了,铜板都不一定有。于是开始翻检身上的衣兜,急得背后沁出一层薄汗。摸索半晌,突然摸到腰侧挂着一个沉重硬物,掂着还有点分量,解下来一看,原来是一只银质小龟,在烛光下发着莹白光芒。
他将银龟递过去,对方看了他一眼:“官家的东西流入丰都市,崔郎若是不怕事发被查,裴某便收了。”陈默也不知道那小银龟是哪儿来的,只想着先给了他,说不定改日还能赎回来。于是作揖之后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此次来崔某想求问一事,不知府君可听闻过一位名叫尉迟乙僧的画师,我有要事须找他问询。以及……不知您是否听闻过有一画名《弥陀净土变》,内画有一天竺神像,名唤……荼吉尼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