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院前一排房中突然吱呀一声,房门被拉开,刺眼阳光洒下,照着那人莹白发色更加显眼。他穿着和陈子昂制式相同的文士绯色官袍,双手抄在袖笼里,眯着眼一幅没睡醒的样子,声音却清朗:“元真君不愧是程将军麾下。这图确是龙朔二年制,是李知容前日在南市所获。”他指了指美人姐姐。
虽然在东都,陈默见了甲方还是下意识狗腿。他立正站好朝李崔巍端端正正行了个叉手礼,对方却打了个哈欠,朝他挥挥手表示免礼,还好奇补了一句道:“昨日喝了半坛黄醅酒,元真君尚如此精神,看来酒量甚佳。”眼光却不在陈默身上,而是斜斜瞟着站在一旁装作没听见的李知容。她咳嗽了一声,把陈默手上的地图收起,故意转移话题道:“既然‘山’组今日也到了,正好来将牵机毒案一并说了罢。”
陈默:要上班了。我好害怕。
第22章【牵机毒】
(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垂拱二年四月初八,洛东横街北侧积德坊内,太原寺中人声嘈杂,王公贵族与平民百姓都聚在一处,只因今日是一年中寺庙最盛大的浴佛斋日[注:唐代佛教信仰极盛,长安善男信女多于此日施舍。此风迄宋明依然。《东京梦华录》:‘四月八日佛生日,十大禅院各有浴佛斋会,煎香药糖水相遗,名曰浴佛水。’《日下旧闻考》:‘京师僧人念佛号者,辄以豆记其数。至四月八日佛诞生之辰,煮豆微撒以盐,邀人于路请食之,以为结缘。今尚沿其旧也。’]。
到了午时,全寺院的人都聚在寺中供奉释迦牟尼的殿内,围观浴佛礼。午时三刻,浴佛礼成,殿中开始将浴佛后的香药糖水分发给香客,众人如痴如狂,纷纷拥挤着上前哄抢,喊叫咒骂声瞬间盖过了诵经声,踩踏挤伤者不计其数。
一个时辰后,抢到的没抢到的都终于渐渐散去,大殿内剩下的香客已寥寥无几。
正当此时,大殿中有人发出一声凄惨嚎叫,接着有人奔向殿门外,厉声呼喊求救:“死人了!死人了!”
尚未远去的几个香客奔回殿内,进门便看见空旷大殿上,太原寺的驻寺沙门之一、天竺高僧地婆诃罗?的弟子,此刻正躺在殿中,瞳孔圆睁,身体蜷曲如虾米,已经没了呼吸,仿佛死前遭遇了极大痛苦。
此时,殿外遥远地传来钟磬声,殿中香雾蒸腾,三丈高的通天大佛正垂目凝睇着脚下的尸体,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象征佛祖诞生之时的一句谒语: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二)毒药牵机
几刻钟后,寺内就被官兵围成铁桶,来不及逃掉的香客们都被堵在前院两侧的偏殿内,听说大殿里死了人,死状诡异,且案犯有可能就混在人群里,都惊恐不已,有些自恃身份显赫,已经开始骂骂咧咧,试图威胁官兵放自己出去。
正在此时,一架马车在寺门前停稳,车帘掀开,下来一位身穿深绯官袍的年轻人,身后跟着几个身穿碧色袍服配千牛刀的侍卫,一阵风似地走进院中,径直向出事的大殿走去。刚刚还哭天抢地的香客们突然安静,屏声敛气,等待那一行人走过之后,才长舒一口气,开始窸窸窣窣地议论。
“今日大殿上死的是哪一位高僧,竟惊动了宿卫禁中的千牛卫?”
“刚刚那走在禁军前头的郎官又是谁,看那官袍,顶破天不过是鸾台四品,怎能调禁军出宫?”
“那绯衣白发的是李太史,三年前太后亲封的鸾仪卫正四品中郎将。因平日他只在浑天监任事,宫中仍称他太史丞。”一个声音慢悠悠地从角落传出,引得众人纷纷回头。
说话的人是个身材不高的青年男子,穿着深青色官袍,手里攥着一串念珠,一双眼睛像鹰一般闪闪发光。他的官袍已经浆洗得发白,脚上的官靴虽旧,却仔细擦洗得干干净净,站在偏殿靠近轩窗的一侧,凝神看着窗外走过的禁军,嘴角上挑,眼神有些轻蔑。
一个年轻士子壮着胆子上前与他攀谈,先自报姓氏籍贯,又问他的尊姓大名。
那人转过头,也不还礼,只淡淡回道:“今日君不识我,不足为怪。一年后,吾将闻名天下。”
此刻,大殿之中,被称为李太史的年轻人正半跪在殿中,俯下身查看尸体情况。在他身旁站着一个高个儿容貌昳丽的年轻侍卫,正用铁钳摘取尸体口鼻处干涸的血迹。稍远处有两个侍卫,一男一女,正在翻检殿内杂物,寻找线索。剩下两个侍卫站在殿门处,一个身材颀长,一个稍矮些,两人斜靠在前廊柱上和刚刚被赶出去的大理寺派来的仵作攀谈,笑得见眉不见眼,身子却牢牢堵着门口,把殿内的光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过不多时,李太史就带着三人从殿内出来,向门口打了个手势,几个人便又风一样地离开了太原寺,沿着洛东横街一路向西,直奔太初宫。
少顷之后,太初宫南丽景门内的鸾仪卫府中,院里长几上新铺了一块整洁白麻布,方才收集的所有证物都被放在布上:几块干掉的血迹、一张构画着尸体形状的画、一只木碗,以及一张信笺。
几人站在长几前,李太史先不动声色地看了站在一旁的高个儿美人一眼,对方也刚好在回头看他,眼神对上之后,她点了点头,指着麻布上的血迹又看向另一侧的一男一女,说道:
“方才无闻和无音与我想得一样,这天竺沙门是中毒而死。死前口鼻和耳中皆有淤血,且姿势弯曲如弓,目眦欲裂,大半是毒发引发心疾,猝然倒地而死。看血迹颜色,应当死去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