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为陇西客,妾遇江南春。朝游含灵果,夕采弄风蘋……以此江南物,持赠陇西人。空盈万里怀,欲赠竟无因。”
名叫春桃的胡姬拿起刀眼神和动作霎时灵动起来,再没刚才的局促样子,舞得寒光振振如春水,跟琵琶的节拍相契合,有金石之声。
听到一句“君为陇西客”,坐在角落的人兜帽下的眼睛闪了一闪,放下了酒杯。陇西、陇西。自他十六岁离开陇西,已过了五年。西过函谷关、路过长安,穿过玉门关、阳关,他即可回家,可他自知此生不能再踏入故土。
五年前他犯下滔天大罪,更名换姓流浪九州。他本姓朱邪,名辅国,父亲是沙陀族首领朱邪金山,多年前因随唐军征伐有功,赐墨离军讨击使,居瓜州。
(二)尉迟乙僧
夜色渐浓,神都城内灯火灿灿,歌管楼台笙箫齐鸣,另有一番热闹。戴兜帽的年轻人在闭市鼓敲完最后一下之前慢悠悠地离开北市,回到自己的住处——位于洛东横街北侧积德坊内的太原寺。这座寺院由武后捐宅建造,占地整整一坊,又因有南天竺高僧菩提流支在此驻锡而扬名海内,香火鼎盛,遍纳沙门。因胡僧众多的缘故,也常常接纳来神都的异乡客暂住。他住在寺院后园的客舍,需要绕过重重花树与僧舍,此刻他酒气上头有些晕,渐渐疑心自己迷了路。前方有处小佛殿灯火通明,他打算进去先问问路。
刚踏进门,他就被眼前妖艳奇诡的壁画吸引了。这座佛殿内尚未供奉佛像,只是满满在四壁画着弥勒说法图,大殿正中央是佛经中所描述的须弥山,诸佛菩萨都聚集在佛陀身边,而须弥山之外则是地狱变相图,占满三堵墙的无边业火与众生在受苦之中变形的脸与中央的妙音缭绕、平静祥和的场景对比,更显出这画面的荒谬与可怖。这壁画不同于他以往见过的中原壁画,而是典型的西域风格,画中的佛陀与红尘中人都是波斯或于阗相貌,衣纹等细节上都有重重细密阴影,粗看时就像要跃出画面一般。他看见一位鬈发虬髯的老者此刻正蹲在墙壁一侧的木梯上,哼着小曲儿在画上刷金粉,应当就是画师本人。他上前作揖,自报姓名,想跟老人攀谈几句。
他为表示尊重,将兜帽摘下,一头灿烂金红头发披散下来,老人从梯子上回头朝他一望,眼睛眯了一眯,又伸长脖子,示意他往前走一点,接着老人用空余的手抬起他下巴,仔细端详了许久,继而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接着他跳下梯子,对着壁画中央的佛陀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波斯语,多年以后他听得懂时才恍然记起,那是《法华经》里的一句佛谒:“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
他拉着他走出佛殿,一路穿花拂柳向藏经阁走,路上才想起来自我介绍:“我是尉迟乙僧,先时住在长安,世代是画师。我父亲尉迟跋质那,在前朝也有名。”
“我父亲有一幅画,说要留给你。”
(三)似是故人来
1992年秋天,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藏品部办公室内,一个年轻的中国馆员正在和一位从故土远道而来的客人聊天,然而气氛看起来十分不友好。
站着的青年是金红色头发,深目高鼻,却有一双浓黑的眼睛。他盯着坐在那儿喝茶的年轻馆员,眉头紧皱,像是下一秒就要掀了他的桌子。围观的同事们都撤得远远的看热闹,也有人憋不住悄悄开始讨论:两人可都真好看呐,是lee的中国情人吗?怪不得他从不答应办公室里女孩子们的邀约,原来是这样啊。
八卦氛围太浓,站着的那个先绷不住,终于开口:“你怎么还喝这个茶。”坐着的青年头也没抬:“在伦敦找到天台茶也不易。”站着的没话可接,一时气结,坐着的却慢悠悠从桌前抽出一本图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着让他看:“今日能再见到你,想必是因为这幅画。”
对方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仔细端详着画,这是一幅残卷,原先应当是一幅卷轴画,左边的缺失了一部分,并且因为年代的缘故上面的线条和颜色早已漫漶不清,但画作的主要部分依然清晰可见:这是一幅画在黄麻纸上的佛像画,画作主题看似是佛像画常有的,想象西方极乐净土世界的绘画,称净土变。这类绘画在初唐特别是高宗时期颇为盛行,特别是在武则天时期,以弥勒佛为中心绘制的《弥勒净土变》一度成为最常见的题材。而这幅却是初唐高宗之前的风格,与敦煌莫高窟中所绘的几幅极为类似。可细细看时,却有细微不同:它是按照唐代佛教密宗绘画风格绘制,主体的坛城部分层层列列,秩序井然,仔细看还可辨认出诸位与中原风格迥异的神祗样貌。站着的青年此时弯下腰,循着顺时针在画里细密的人物里一个个找寻,终于点在其中一点上:“就是这个。”
他手指的地方是位于中心区域、环绕佛陀的诸天中的一位菩萨,带着头骨穿成的花冠,一手拿着一只碗一手提着弯刀,脚下踩着骸骨,坐骑是一只白狐。令人疑惑的是,她的形象上涂着一层薄薄的朱砂,而画的其他地方是墨色纸本,尚未填色。
“是荼吉尼天,这幅画我验证过,可以确定是真迹。”被称作lee的青年慢悠悠喝了一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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