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升起,林中忽而响起金属碰撞之声,像是无数铃铛在响动,从窸窣之声,到排山倒海的浩大铃音。
所有人手中的武器都不受控地晃动起来,接着像是朝拜般,齐齐向一个方向倒去,刺向拿着武器的人。黑色浓雾之中,金铁碰撞之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浓稠鲜血四处喷溅,瞬间将河边变作横尸满地的斗兽场。
铃铛声像魔鬼在唱诵,如金刚怒目,泰山将崩。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居然是狮子吼。凭什么……安府君要让你……”
地上的‘薛怀义’眼睛圆睁,看着被黑色浓雾环绕周身的裴怀玉。此刻,她碧绿色的眼睛变作了暗金色,骑在白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尸骸遍地,美艳而冷漠,如同壁画上的荼吉尼天。
薛怀义抬头望天,忽而神经质地哈哈大笑,笑得被血呛得喘不过气,眼里充满讽刺。
“有了狮子吼又怎样,你终究只是个冒牌货。”
四周的黑色雾气冲天而起,将薛怀义裹挟到半空,又重重掷下,他再也没了声响。
铃声渐弱,四周嚎叫声也逐渐消失,最终只余一片死寂。
她仍旧坐在马上,发着抖,四周血腥气仍未散去。
她闭上眼,幻境里,她被永远地困在玻璃仓中,受尽屈辱折磨,而玻璃仓外,那一对曾经将她接出来,给她锦衣玉食的父母,就坐在那里,虔诚地看着一幕幕残酷无比的场景,嘴里哼着歌儿。
“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成于家室,我都攸昌。”
“小玉,要听话。”这是她下地狱之前,父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听话,我就给你自由。”眼前浮现安府君黄金颜色的瞳孔。训练场里所有的狐族,从生下的那一刻起,隔一段时间,就会被注射由他提供的狐血。能活下来的,就会被改造成杀手,而最后被选中的杀手,会接受安府君亲自指导,成为《东都》的下一任话事人。
“放心,我不会杀你。”
视线突然清晰,浓雾一点点散去,眼前浮现出一张落拓潇洒的脸,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那个人唯一一次发狠,却是在明堂大宴之上,他咬着牙,用一柄金杯拦住了她送死的脚步,眼里有愤怒,却不是因为她。
那愤怒,是无能为力的自责。
大唐天授元年的明堂夜宴上,她第一次感到心头有血液流动。
是活着的感觉。
铃声消去,四野俱寂,朔风呼啸,古燕王台上尘土涌起,易水奔流,逝者如斯。
她摔下马背,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扑来,稳稳接住了她。
常年在边关征战,又在东都干了数年特务勾当,他身上也有血气,却不难闻。像那年他扣响柴门,要她收留自己的那个晚上,是走到绝路的两匹狼,在悬崖边互相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