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刘御史,名字叫做刘百川,乃是南京都察院的江西道御史,品级乃是七品。七品官,不算高,但放在文官的身上,还是一个御史的身上,那其实还算是可以的了。一些浊流的官儿或者武官,哪怕品级比他高,也得客客气气的喊一声大人。
本来嘛,这大明朝的官员制度就比较怪异,就像那内阁的几位大臣,左右也不过才是六品。可这区区的六品官,不知道要让多少人打破脑袋。当然,为了看上去好看,那些首辅次辅都会挂个大学士的名,甚至挂少师、少傅之类的官阶。
不过,他这个御史,说起来有些尴尬。他是都察院的官,但却是南京都察院的官。在大明朝,你要是这个官的名字前头缀一个南京,那就得矮人一头。
因为永乐年间迁都到了北京,南京作为留都,也保留着一套和北京相同的班子。北京有六部,南京也有六部,北京有都察院,这南京当然也得有都察院了。
他这御史,比起北京都察院的那些御史,天然上要低一等。虽说品级相同,但你说出去,人家也会“哦——”的一声,原来是发配养老的官儿。
刘百川特别在意自己这身份,一门心思的想到真正的都察院去当官,哪怕品级降个半品,他也愿意。这人呐,一旦在意某个事情,便会很敏感,也很容易患得患失。
比如说,他平日里看到别人对他不恭敬的时候,他就会想,是不是因为我是南京的官儿,那小子就看我不起呢?别人对他恭敬了,他也会想,是不是此人是假心假意的对我的,说不定背后笑我呢。
而别人对他不冷不热了,他就更生气,此人肯定是瞧不起我,竟然敢忽视我。
而昨天在码头上面的那件事,最是让他耿耿于怀,他竟然在一帮地方的官吏面前丢脸了。这帮官吏,可都是浊流的官儿,一个个污浊不堪,心里满是肮脏心思,脑子里是利欲熏心,肯定会在背地里笑话我的,说不定还会把此事给宣扬出去,
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几乎是一夜没睡,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如何又睡得着?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浆洗过了,用皂角胰子擦洗了干净,但是,他穿在身上,始终觉得在隐隐发臭。
第二日一早,他就来到了县衙之中。他来到这长宁县,毕竟是有正事要办的。不过,验尸一事,也仅仅是走个程序而已,他想早点办完,早点拉倒。
“恭迎御史大人。”刘百川带着一大帮子的人进入县衙,长宁县的上下哪里敢怠慢,上到县令,下到六房小吏,尽皆出来迎接。
“本官此次前来,是为了调查李县令身死一案,按照你等所言,上任县令李柏清乃是失足落水而死,本官想要确认一下。”他看着人都到齐了,心里觉得好过了一点。不管怎么样,这长宁县明面上对于他还是挺尊敬的。
“是是,下官等人早已准备好了。”孙士杰赶紧上前说道,李柏清突然死亡,按照惯例,朝廷会派人下来查验的,他们把尸体只是收殓到棺材里,并未下葬。再说了,李柏清又不是本地人,就算下葬也不会埋葬在长宁。
不一会儿,几个衙役便抬着一具涂着黑漆的杉木棺材过来,放在县衙的后院,他们熟练的把铆钉给撬开,将棺材板给拿掉。
一拿掉棺材板,一股子恶心的臭味便冲了出来。这个味道,让刘百川想到了昨日黄皮子的那个屁,肚子里不由的有些翻滚。
如今正是炎热的时候,就算尸体保存的再好,也高度腐烂了,闻着味道还罢了,要是往棺材里看,那才渗人呢。
“大人,您到外面稍歇,此间的事情,有仵作便好。”这味道太冲了,孙士杰都受不了了,刘百川当然也受不了,当即点了点头,一同出去了。
从他身后的衙役当中,走出来一个面目老实的衙役,这衙役的肩上挂着一个木质的箱子,很明显,是一名仵作。
想要验尸,当然不能是长宁本地的,不然要是跟官吏沆瀣一气,这就算有冤假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一会儿,这个院子里头的人,都已经走空了,只留下一个散发着臭味的棺材和在尸体上忙碌不停的仵作。
长宁县的人也不怕查,虽然李柏清确实是被杀死的,但不管你怎么检验,他还是溺水身亡啊。身上也无别人殴打捆缚的痕迹,任你怎么查都找不出问题来。当然,都过了这么久了,就算有问题,又早就随着血肉一起烂掉了。
在过了大约一炷香之后,那仵作走了出来,他的手中,捏着一根乌黑的簪子。这个簪子不过七八寸长,端头是一颗同样乌黑的圆球,看不出来是珍珠还是玉石。
“御史大人,我在死者的喉咙内,发现了一根银簪,据估计,李柏清大人应该是被人一簪子刺破喉咙,最后窒息死亡。出手这人,应该是一个高手,而且个子应该不高,是从下往上刺出的,据估计应该是女子。”仵作满脸的沉重,然后开口说道。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哗然,一个个面上全是震惊之色,簪子?怎么会有簪子?当时怎么没有被发现?
“不可能!你在作假!”开口的是赵成,他是亲眼看着李柏清被城隍老爷给溺死的,怎么可能是被人用簪子刺杀死亡的。
“这根簪子,在死者的体内至少放置了两个月,才能变成这样,就算我会说谎,难道证据还会说谎?”仵作面上没有丝毫的惊慌,将手中的簪子举了起来。
长宁县的一个仵作上前,将簪子拿了过来,看了一会儿之后,也跟着点了点头。却是这样的,这根簪子应该是银制的,只是外面沾染了腐烂的血肉,才会发黑,而且看其样子,绝对不是新近才放入死者体内的。
“那就是说,李县令是被杀死的?”刘百川一睁眼睛,万分吃惊的说道,他原本以为这次只是例行公事,没想到还另有隐情,是谁这么大胆,竟然连朝廷命官都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