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次发出野兽般的号叫,蓬发没有停手,掬起的刀没有犹豫,他大大地挥动手臂,在空中画出圆形,又自上往下挥砍,刀刃画出的轨迹横切过银次的脖颈。
银次张开手臂,在空中定住不动。阿蜜的风已经停止,她大把拢起长发,悄然退到阿铃身后守护着她。玄之介仍把手搁在刀柄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银次。蓬发挥下的刀尖对着自己的脚,盯着自己脚边。
银次的白眼像是蛋白,微微抽搐着,闭上‐‐
刹那间银次失去头颅的躯体无力地滑落在地,宛如湿浴衣从竹竿上滑落。
只有头颅留在半空中。
然后,头颅瞪大了眼睛。
阿铃看到。那不是人类的眼睛,而是故事中妖魔的眼睛,像是撒了金粉发出精光,瞳眸像是一根黑针。转眼间银次的发髻松脱,头发像无数的蛇蠕动起来。
他张开大嘴,再度露出牙齿,这次真的是獠牙。从两排尖牙间,伸出一条血红色的粗大蛇信。
是舌头。那条舌头像是拥有生命,蜿蜒蛇行,在半空宛如抬起蛇首,环视一圈,最后停在阿由面前。
阿由像是被噩梦迷惑,直直地盯着银次的舌头。
&ldo;这是阴魂的真面目。&rdo;玄之介说,&ldo;是银次灵魂的最终下场。阿由,你恨过人,憎恶过人,羡妒过人,受这些感情驱使一再犯下罪行。如果你就这么死去,也会变成这个样子,沦落至这种凄惨下场。要是你觉得变成这样也无所谓,我不会阻止你,随你便。你可以用手抱住那小子的头,跟他脸贴脸亲热一番。&rdo;
银次的舌尖像在讨好般上下舞动,对着阿由点头。这场面实在太恐怖太诡异,让阿铃全身毛发倒竖,双腿发软。她第一次在船屋碰到这么恐怖的事。
&ldo;你打算怎么做?阿由。&rdo;玄之介坚定地问。
阿铃。有人小声地呼唤自己,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阿铃回过神来。昏迷不醒的阿高头搁在多惠膝上,多惠正望着自己,原来是她伸长了手握住阿铃。
多惠也很害怕。阿铃不知道阿母究竟看到了多少,能看到阿铃看到的几成景象。但是阿铃很清楚阿母害怕得缩成一团,不过她没有认输,坚强地想赶走恐惧。
阿铃也回握多惠的手。
&ldo;我……&rdo;
阿由颤抖地说。她脸颊沾满泪水,坚决地抬起头继续说:&ldo;我……不要!&rdo;
一直在原地不动的蓬发这时总算抬起头,他动作迅速地绕到瘫坐在地的阿由身后,挥动刀刃斩断绑住她双手的绳子。他蹲下身子,像要从背后拥抱阿由一般将手贴在阿由的手背,让阿由握住刀。
刀尖对准银次。
刀身映着阿由的脸。阿由看着自己映在刀身上的脸,看着自己的眼睛,最后抬起头,对着阴魂的头大喊:&ldo;我才不要当阴魂!变成这样谁受得了!&rdo;
阿由还未喊完,银次的头已经开始膨胀,像是铁网上的烤年糕,膨胀变形,鼓胀得很大。他嘴角裂开,吊着眼角,倒竖成旋涡状的头发里伸出两只角。阴魂张开大口露出獠牙,对准了阿由脖子咬过来。
阿由没有退缩,也没有闭上眼睛,她缩着肩膀,但是握紧长刀的手没有动摇。蓬发的手和阿由的手化为一体,朝扑过来的阴魂头颅砍去,长刀挥向空中发出闪光,自化为妖鬼的银次额头中央切成两半!
一声呐喊。
头颅没有流出血来,不见血肉也不见骨头。蓬发和阿由挥下的刀宛如切开云朵般,轻而易举砍进银次的额头。那一瞬间,阴魂的头颅仿佛化为水泼在火盆时激起的飞灰、一团热气,砍下去毫无感觉。然而下一刹那,却看到头颅有表情,
竟是充满了愤怒、嘶吼、憎恨。
之后形体逐渐消失,仿佛用木棒在雪地上画出的一张脸,在阳光照射下逐渐溶化般,银次那张鬼脸逐渐消失,与其说在空中融化,不如说是被吞噬。就像在大水缸里滴进的一滴墨水,溶入水中后瞬间失去原形,连那抹黑也消失了。
阿铃凝望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因此她清楚看见了,这过程中阴魂的表情像是在哭泣,不,不只是哭泣,他又哭又笑的。那是喜极而泣的表情,好像在说‐‐啊,总算得救了。
那是成为阴魂之前留在银次体内的最后一丝理智。
阿铃确信自己在最后一刻看到了真正的银次。
阿铃听到喘气声。是阿由,她的身体仍被蓬发支撑着,双手握着长刀,大汗淋漓,喘不过气来。
&ldo;做得漂亮。&rdo;玄之介说完,总算松开搁在刀柄上的手。
蓬发离开阿由,长刀仍握在阿由手里。阿由像握住救生索般握着刀柄,却不知该拿这把刀怎么办。她回头望着蓬发。
蓬发满是伤疤的脸上浮出温柔的笑容,好像在望着自己年幼的小妹。
&ldo;我,跟你,一样。&rdo;
他平静地对阿由说:&ldo;生在,有门第,的家,但是,我,是姨太太,的孩子,是累赘。&rdo;
蓬发像第一次跟阿铃说话时那样,口齿不清,不知是因为讲了太多话,还是因为讲到自己的事、转述自己的感受时才会那样。
蓬发憔悴得像个病人‐‐阿铃突然注意到这件事。蓬发说是玄之介砍了他,因此丧命;不过,在那之前他是不是因为喝酒或生病,早就有病在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