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前不久见到的人。
那是她在这扇花窗的孔洞里见到的第二个人,第一个是唐九。
那人长得很好看,比唐九还要好看,看向她时双眼熠熠生辉,眉目柔和,薄唇未扬可就像是在对人温和地笑。
他也带了吃的给她,是一块热乎乎的糖糕,桂花味儿的。
他说他是听他徒弟告知,才知道祥云街某家院落的后方锁着一名女子,他徒弟告诉他那名女子很可怜,可惜他不能救出她,但能让她开口说话。
于是他们聊了聊。
他说桂花味儿的糖糕是他徒弟最爱吃的,他说她很可怜,他临走前祝福她能获得她向往的自由。
女子问过他叫什么名字,她想记住所有对她好的人,哪怕自己无以为报。
那人没告诉她,他似乎真的只是因为听了徒弟随口提过来看一眼,之后再也没来。
于是她总坐在窗下等,想等等看看能不能再见第三个对她好的人,而后梦境变了季节,银杏叶顺风吹落了满院,她又见到了少年唐九趴在窗上对着她笑。
唐九醒时,天微微亮,太阳初升,停了几日的雪又开始落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披在身上的衣服,炉火忽明忽灭,一壶热水早已烧干。
女子靠着门边睡着,破了皮的手指冻得通红,她睡着的样子依旧好看。过了一夜时间,唐九渐渐恢复了体力,他起身时披风从身上滑下,他没去捡,只是看着半开的木门,想起昨日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确不想活了,他等不及希望与奇迹到来,他也不似女子那般天真愚昧。
城南离此地不远,有条古道河,唐九想趁着天还没大亮,街上人不多时找到就近的桥投入河中,尸体顺河飘出京都城,随便去哪一口池塘小溪,泡臭腐烂也好,被鱼虾吃掉也好。
他拖着腿慢慢朝外走,路过女子身边时目光扫过她,最后一眼了。
女子单薄的衣裳领口小开,露出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根红绳,红绳下拴着一粒指甲盖大的玉葫芦,唐九见玉葫芦微微一震,思绪万千,丝丝缕缕飘回了从前。
他看着女子脸,满脑子想的却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幼小可怜的模样。
身体比大脑反应得要快,唐九几乎是立刻转身朝院子里拴着女子的桩子跑过去,他跪在地上,双手沿着桩子周围用力刨土。
院子里的泥土早已坚硬,又上了一层冰,指尖触碰几乎立刻冻得毫无知觉,可唐九就像是不会痛一样,紧咬着下唇,一遍一遍抓开泥土,沿着桩子周围往下深挖。
热泪滚滚从他的眼眶中流出,唐九也不知自己竟然哭了出来,直到十指皆破,直到他两根手指的指甲翻开,血肉模糊,他才痛苦地低下头,望着无可撼动的桩子,用力握紧成拳。
他可以死,但他一定能救她出去!
唐九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豁出去的了,当初可以说是忌惮三皇子的身份地位,考虑自己的家庭身份,可他现在已一无所有,就剩烂命一条,他自己还不想要。
他没什么好怕的,他要救她出去!救她出去!就当是还她执拗说的一句,遇见他是个奇迹。
唐九抬起手臂胡乱擦了一下眼,而后朝院子外面跑去,出祥云街便有铁匠铺,求也好,偷也好,抢也好,他要找来能挖开桩子的东西,越快越好!
唐九才跑出祥云街,另一条长街的正门便有一辆马车停下,里面的人裹着黑衣斗篷被人搀扶着走进了大门……
唐九找到了铁匠铺,铺子还没开门,他敲了几下没人回应,于是又绕到了铺面的后方,废了好大的劲才翻进了别人的院子里。
院子里有栽花的铁锹,唐九先是将铁锹扔出院子,再自己爬上了墙头,临走前意外踢翻了一口盆栽,惊醒了主人。
他匆忙摔下墙头,右腿传来了剧烈的疼痛,不过他没想那么多,提起铁锹便往祥云街的方向跑去。
唐九的腿伤得严重,脚踝很快就肿了起来,他也不在意,只将铁锹当成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祥云街的小院,等他到时,院门还是开着的。
唐九心里一瞬轻快,他至少能做成一件事,至少能救出她的!
等他冲进院子里才愣住了。
落了薄薄一层雪的院中交错的脚印与拖痕就在眼前,血点斑斑,被他用力刨开一个小口的桩子立在原地,铁链却被解开。他临走前靠在门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地上五指抓痕就像是在唐九的眼前将不久前发生的暴行再次重现。
铁锹当地一声倒地,唐九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屋内其他入口皆已上锁,空落落的。
唐九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踩中的东西,正是拴着红绳的玉葫芦。
他捡起玉葫芦,心口仿若被一盆冷水浇透,坚持多日未曾表现的脆弱这一瞬全都涌了上来,就像是他能抓在手中唯一一样东西也没了。
昨日还天真地与他说努力活着的人,终于离开了困锁她的牢笼。
唐九忽而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想起那双眼睛,想起第一次动心便是因为她短促却好看笑。
花窗上积着厚厚的白雪,寒风过隙,一道影子投了上去,不知是从哪儿来的鸟,浑身白羽,拖着长长的尾翼,盘旋于院上,低鸣一声,展翅离去。
第20章引魂树积于根,根腐则树死,树死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