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船上,静嘉拢紧了披风,细细寻思着皇上到底是何用意。
若说皇上对她有心思,可提拔纳喇淮骏,还一次次盯着她配女婿的事儿,看着也不像。若只是对姐姐移情发了善心,这善意未免太频繁了些。
皇上要叫她想清楚什么呢?她对自己六亲不靠的处境再清明不过,更不用说太后和容妃那边还有一锅粥样子算计,她进宫几个月比任何时候都清明,这是从狼窝进了虎穴,总归都是火坑。
若想独善其身,她没那么多功夫可以浪费,须得赶紧挑个合适的夫家赶紧将自己嫁了才是。
静嘉一路托着下巴思忖,天光已然大亮,她们往清音阁去是奔东,初升朝阳红灿灿的光芒温柔打在她脸上,清风偶尔吹起她蓄起的发帘,露出眉心不曾被人细瞧过的一点,素日里寡淡的脸色莫名多了股子惊心动魄的妩媚,只映在湖水中,随着碧波无声无息荡远。
这美景隐隐绰绰也落在了等了好一会子的人眼中,他温柔的眸子随着湖水涟漪也泛起波澜,即便背着红霞也能看出熠熠辉光。
静嘉扶着杜若下船便瞧见了树后的颀长身影,她脚步顿了下才上前:“请纳喇小大人安,您怎么在这儿呢?”
纳喇淮骏虽有点紧张,语气还是温柔的:“万岁爷叫我过来取孤本,知老祖宗今日要听戏,我猜你会打这儿过,提前在这里等你。”
静嘉了然,碧桐书院是存了许多旧朝就有的古籍孤本。
她镇定下心绪抬起眸子看他:“小大人找我是有话要说?”
纳喇淮骏这些时日意气风发,也得了纳喇夫人的应承,等人的那会子只恨不能立时就能与佳人剖白心迹,可叫静嘉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却嗓子发干,面上发烫,好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死死捏住刀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已经跟嫡额娘说过我……心悦大格格,她答应会跟阿玛说,让阿玛去求万岁爷恩典,给你我赐婚。今日嫡额娘也陪着老祖宗看戏,她一惯说话刻薄,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放在心上,都有我呢。”
静嘉看着纳喇淮骏这情窦初开的样子,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既然嫡母刻薄,要娶她这么个泥潭里出来的,只怕他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从没有人这样明确的表示过喜欢她,哪怕弟弟更多也是在自己面前乖巧听话罢了,静嘉从小到大感受的更多的是恶意,她心里难受的是,她盼着这人拉她出去,却没办法报以相同的感情。
“大格格?”纳喇淮骏见她不说话上前一步,脸色都急得有些红通通的,“可是……你心里不中意我?若你不愿意,我会等……”
“小大人!”静嘉打断他的话,压下心里的莫名愧疚,唇角微抿出好看的笑容,“我静待小大人的好消息。”
即便不能报以感情,若他能拉她出火坑,她也愿意付出一切自己可以付出的。
算是明确给了答复,静嘉也不等纳喇淮骏回答,垂下眸子带着杜若匆匆往清音阁去。
纳喇淮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向来沉静端方的他没忍住露出个略傻乎乎的笑,他转身贪恋地看着静嘉的背影,一直到彻底看不见这才捧着手上的檀木盒子往回走,脚步比来时不知轻快了多少。
站在九洲清晏西面溪风阁三层的皇帝,这才将手中的铜鎏金錾花望远镜扔给孙起行,面上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兴色,叫孙起行说,兴致勃勃却也不意味着高兴。
他将英吉利商人呈送的舶来品妥帖收在黄花梨雕云纹的木匣里,细打量半天也没摸清楚皇上的意思。
等回到九洲清晏,眼看着皇上是要准备批折子,孙起行抽着正和帝喝茶的空档试探着问:“万岁爷,您为何不跟大格格说明日小安塔拉大人要进宫见驾呢?若是大格格知道,定会感恩戴德的。”
皇帝扫了他一眼:“她都把朕当再生父母了,还要怎么感恩戴德?朕看你这差是越当越回去了,你要实在躁得慌,朕送你去皇陵静静心。”
孙起行听皇上这语气就知道不是真生气,只想起前阵子的事儿,讪讪的不敢再往下说。
他这不也是为了万岁爷的千秋万代着急么?好容易有个叫万岁爷上心的,他总得弄清楚万岁爷心思,要真是有点子那什么,别说将人送龙榻上,就是他亲自去扛都行啊。
虽说自打进了园子,万岁爷没少翻牌子,比在宫里勤快了不知道多少,可你不能光翻牌子,不干牌面上的事儿不是?
好歹慎嫔还得万岁爷给脸叫了两回水,其他妃嫔来了,叫水的时候少之又少,好些时候就是光盖被子不干活儿,敬事房总管都着急上火,隐晦提醒他这么着不成。
要知道敬事房总管是要跟老祖宗禀报的,若是叫老祖宗知道万岁爷对床榻之间的事儿消极怠工,他这个乾清宫大总管也就快当到头了,少说也是叫老祖宗收拾个柳绿花红。
他急得没法子又不敢多嘴,寻思了几圈儿就跟御膳房递了口风,有两日万岁爷膳桌上好些都是补(壮)身(阳)子的东西。
皇帝是谁啊,打眼一看就明白了,第一天没说什么,第二天孙起行屁股就遭了秧,挨那一脚踹到现在还肿着呢。
九洲清晏这头正和帝算是得了安静,径自处理政务,静嘉也与各家早过来的福晋和夫人们碰上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