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则则破涕而笑道:“娘亲又不是不知道,宫中膳房的饭菜有多难吃。”
唐氏又哭又笑道:“何尝不是呢?每回宫宴,你爹回去都要抱怨一番,别说他了,就是我也如此。宫中的菜就是看着像那么个样子,吃起来嘛哎。”
“真是苦了你了,虽说如今贵为昭仪,可连个小厨房都没办法自设。”唐氏叹道。她出身名门,又是定西侯夫人,宫中的仪制自然是清楚的。宫中为防火,杂拥的后宫一律不设厨房的。
就是御膳房那也在西上门外。
一时母女俩互相说了一下肥瘦之后,唐氏拉着敬则则的手道:“则则,你说皇上是怎么想的?莫说你爹立了那许多战功,就是没有战功也有苦劳,怎的就因为他杀了个副将便让他回京听勘?如今更好了,给了个五军大都督的职位,听着挺气派的,可却是个吃力不讨好到处得罪人的事儿,你说,你说皇上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么?”
敬则则听到这儿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泪水却都一并收去了,心里一片惊恐。她已经有数年没见过她母亲了,因此也不知道家中究竟是个怎样的情形,不料今日唐氏的一番话却让她胆战心惊。
她爹擅杀大将,不说不畏罪,反而还觉得是皇帝对不起他?这是狂悖到了什么地步啊?她以前就知道自己父亲有些跋扈之相,却不曾料到竟然至于斯了。
敬则则紧张地四周围看了看,此刻殿中没有一人伺候,华容在外面守着门,但她还是不太心安,起身走到门边看了看,吩咐华容道:“让所有人都不许踏上北阶。”
华容赶紧应是。
敬则则这才走回次间低声却郑重地对她母亲道:“娘亲,皇上跟我说过这件事,他是想重用父亲为他整治卫所兵,也觉得只有父亲能当此任,才趁机将父亲调回京城的,否则他也不好随便挪动功臣。”
唐氏闻言松了口气,展颜一笑,“我就知道皇上还是看重你爹。”
敬则则轻轻摇了摇头,“当初皇上与我说时,我也曾沾沾自喜,以为这大都督只有父亲一人任得,但如今才知道恐怕并非如此。”
唐氏闻言不由一愣,“则则,你这是何意?”
敬则则轻声道:“只怕皇上是看出了爹爹跋扈狂悖,怕再不羁縻,爹爹恐怕干出抄家灭族之事。”
唐氏闻言却笑道:“这怎么可能,你爹爹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我相信爹爹忠心耿耿,皇上只怕也是相信的,但若是连皇上挪动一下爹爹的职位,你们都觉得皇上是对不起功臣,长此以往你觉得咱们家是什么下场?”
不待唐氏回答,敬则则继续道:“若论起功绩,敢问娘亲,昔日开国五元勋可还在?”
“高祖对功臣一向优容,但高祖身后,这五族越发跋扈,今日可还在?他们的功劳爹爹赶得上么?”
“且娘亲也说了,爹爹对皇上是忠心耿耿,但那是因为皇上英明果决,又有雄主之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将来新君会是如何之人?皇上难道不为他的儿子考虑?”
唐氏赶紧道:“皇上连太子都还没立呢,怎么就新君了?”
“是啊,可皇上为何不立太子?那是因为诸皇子都还年幼,虽说皇上春秋鼎盛,但却也不会不防备有骤然无措之事发生。”
这也不是不可能,这年月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景和帝怎么可能不为身后之事准备。
唐氏肃然,但却也不会被敬则则这几句话就说得心服口服。
敬则则叹息一声,“娘亲,你再想想,爹爹此次被认命为大都督,难道真无可替代么?”
“就是女儿深居内宫,不识外将也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比爹爹更合适。”敬则则也是此刻才想到的。
“你是说陈国公?”唐氏迟疑道。
敬则则点点头。陈国公今年已经古稀,乃是她爹定西侯的举主,当初他爹正是提拔于陈国公军中。这五军大都督整顿军风,并不用外出征战,需要的只是一个威望素著的将领来镇压军中那些顽劣之辈,显然陈国公比她爹定西侯更合适。
唐氏细细想了想,多少是信了几分。
“娘亲,这些年爹爹常在边关,久不慕天子恩德,所以才有此事,其实爹爹回来了也好。心中若无敬畏,迟早是要出事的。”敬则则低声道,“此次其实还是应该感谢皇上的,他还肯羁縻爹爹,又给他机会身担重任,可见皇上还是信重爹爹的。”
唐氏点点头,却有些恍惚,开始自我反省难道家中真是跋扈了一些?
“所以爹爹这次做大都督,也要放开手脚,大力而为,不用担心后援,皇上会站在他那边儿的。”敬则则劝道,“你回家仔细与爹爹说一说,只恨我不能出宫,否则女儿定然面告爹爹的。”
一时正事说毕,敬则则自然要留下唐氏再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然后一起用过午饭。
唐氏一边吃一边道:“哎,难怪你这般瘦弱了。可怜你如今进了宫,却连自己想吃什么都吃不到。”
敬则则抱住唐氏的手臂道:“娘亲在外面多替我吃些好吃的就是了。”
唐氏叹息一声,摸了摸敬则则的脸蛋,“皇上待你可好?”
“只要爹爹好,皇上自然会待我好的。”敬则则坦言道。
皇帝的那些甜言蜜语敬则则并不敢当真,前朝后宫向来是藕断丝连的。而此次她母亲进宫,敬则则一开始还以为皇帝是宠爱自己而给的恩赐呢,如今想着怕是皇帝也有心让她劝一劝她爹。总之皇帝的一言一行都绝不能只看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