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重新回归,薛杨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刚才和他一起唱歌的那几个少年人身上。
和薛杨一起合唱的少年人一共有五个,他们穿着同样款式的白色长袍、脚上是白色的粗布鞋,把袖子高高卷起,露出肉肉的胳膊,又把头发全都高高束起拧成了一个包,一根头发丝也不露在外面,再用一根木簪固定好,如同前朝时经常出入宫廷的炼丹道士。
少年的肤色微黄却色调均匀,小的三个脸上肉嘟嘟的,看着惹人喜爱,大的两个眉宇间透露着朝气,仿佛私塾里那几个夫子的得意门生。五人站得笔直,双脚并拢,神情肃穆,看上去格外的干净和又教养,竟是一点也不像是从晋江逃难来的灾民(都城人都知道廉租房里住的是灾民)。
五个少年人一字排开,按照身高高矮从左往右排好,然后朝着薛杨齐刷刷双手平举作揖,一举一动仿佛有尺量过一样,动作又整齐又好看,好看到让薛杨都忘了就在前一秒这群少年人还像疯子一样把他从门口拉进来一起鬼哭狼嚎大合唱呢。
原本还一脸懵的薛杨被五个少年人的举动给一下镇住,那些站在门口的彷徨和忐忑在瞬间消失了个干净,心中涌起了一股希望——
也许就像逍遥子说的那样,他真的能在这个地方找到让自己重新成为说书人的方法?
……
少年们在作揖问好之后有序地分散开来,大的两个拿了扫帚和抹布等开始打扫小院和屋子,角角落落都不放过,勤奋又仔细,不大不小的那个从屋子里拿出一把伞撑在头顶上往门外走去,也不知道是出去干什么。
薛杨特地看了看天空……没感觉会下雨啊?
这孩子带伞干嘛?
最小的两个则留在他的身边负责招待他。
两个小少年相互间对视了一眼,其中身高稍微高一点的那个顶着懵懂的小脸往前走了一小步,颇有礼貌地问道:“客人为何而来?”
“我……”薛杨一下子卡壳。
薛杨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只是听了逍遥子的话、抱着对偶像的信任来到这里的而已,至于这里究竟住着什么人、为什么逍遥子会说只要他到这里就能够延续自己的说书梦,薛杨一概不知。
无奈之下,他只能把之前和逍遥子的对话倒珠子一样全部给这两个少年人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寄希望于眼前这两个小子能从中听出来些什么。
两个少年又对视了一番,矮的那个凑到高的那个耳边窸窸窣窣说了一堆,高个的少年恍然大悟,又一次看向薛杨道:“原来是逍遥子先生推荐而来的客人啊。”
然后颇为热情地引着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薛杨往屋子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向他介绍着他所不熟悉的事情。
“家师秦关之,与逍遥子为莫逆之交,此处为我师父的住处。”
秦关之的大名和他的来历,但凡是在都城说书的人都知道,薛杨当然也知道,一听说这个地方的主人是秦关之,住处地址又对得上,薛杨整个人就更放松了,还颇为兴奋地左顾右盼,就想看看能够写出《少年包三天》和《错姻缘》这种完全不落俗套故事的秦关之究竟住在什么样的地方,平日里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他如果仿照着把自己家也改一改,是不是就能写出好故事了?
薛杨白日做梦。
两个小少年一个在薛杨的前面,一个在薛杨的后面,走起路来半点声音也没有,轻盈地就像舞者,让薛杨看了也忍不住屏吸。在前面的高个小少年移开了门,侧身让薛杨先进屋,薛杨一进屋,屋内的陈设让头一次来的他愣了愣。
盖因为房内的陈设实在是……太特别了。
朝廷特批留给灾民居住的廉租房其实是前朝那些达官贵人专门建造给仆人住的地方。
当时姜朝的皇帝刚刚登基,把前朝那些个贪官污吏和欺压百姓的高门大户、包括帮着高门大户达官显贵欺压良民的仆从全都从家里拉了出来,一个个全部拉到菜市场给“咔嚓”掉,光是杀人就杀了足足又十天。
而那些高门大户和官员贪污留下来的房产和民脂民膏理所当然的上缴国库。
之后,那些前朝官员和皇亲国戚的府邸全都被本朝的皇帝赐给了他的开国功臣,包括弟弟端王,而那些原本造来给仆从居住的矮小的屋子则被皇帝留下来做了提供给逃难而来的灾民的廉租房。
既然是给仆人住的,屋子本身当然就不会太好,一个廉租房基本也就一个院子和一间屋子,屋子狭小,一般也就够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的。
薛杨是都城人,对此地很是了解,他在进屋以前都已经做好了会看到一间“进门就是床,躺下就睡觉”的小屋子了,甚至还准备了一套委婉夸奖的台词,可映入眼帘的一切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屋子里根本就没有床,也没有他预想中的桌子椅子!
整间房被铺满了干净的草席,一块接着一块,连一点空隙都不留。角落里卷着六个被褥,被人卷得整整齐齐竖立着靠在墙上,一点也不占地方,另一侧的墙边则是一个高高的木质书架,上面零零落落放着一些书。
薛杨被少年引到了靠窗的地方。
在靠窗的地方被放置了一张方形小矮桌,小矮桌的两侧则是两个看着就非常柔软的团蒲。鼻尖萦绕着茶水煮沸的香气,薛杨深深吸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团蒲上,手里握着茶杯,吹着风,只觉浑身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