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无心一问,翠儿却缩了缩手,有些不自然道:“小姐,翠儿之前干粗活多,手心上的茧也就比一般人要多许多。”
谢诗宛点点头,的确也说得过去。毕竟是顾言挑的人,她或许是多心了。
她举起那碗棕黄的汤药,那气味还是那么熟悉。她一手捏着鼻子,仰起头一饮而尽。浓苦的药味刺激着她的味蕾,滑入她的喉间。她眉头紧锁,这味道她还是不喜欢。
刚一喝完,她就立刻打开纸袋,将一颗蜜枣放于舌尖,红枣外面裹的一层蜂蜜化开,甜味冲淡了汤药的苦涩。轻轻一咬,皮薄而韧,她禁不住又再咬了一口。
就在她咬下第二口时,门突然推开。谢诗宛见到是顾言进来,像被人撞到了她在做什么坏事一样,迅速将手中的蜜枣放下,目光错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没有底气。
可能得怪自己吃人嘴软…
顾言没有注意到桌上放的半个蜜枣,他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告诉阿宛。
“宛宛…”他说出口之后又顿了顿,从谢凌的死讯传来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再说到谢凌,竟觉得有些陌生。
“大公子,就是谢凌,有消息了。”
什么?谢诗宛被这短短的一句话震得没缓过来。她费尽辛苦,找了兄长一年多,终于有消息了?
谢诗宛挣扎着跪坐在床上,才刚能抵到顾言的衣口处。她也忘了自己与阿言正闹着别扭,双手不自觉地抓向顾言两边的袖子,激动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这么剧烈的动作下,谢诗宛有些气息不稳,刚问完,双手还抓着顾言的袖子,头却低下重重地咳了几声,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宛宛!”顾言单臂托起小姑娘的背,让她不这么费力地抓着他,另一只手拉起滑落的被褥,披在她身上。
见他怀中的小姑娘病未全好,咳得面上涨红,心疼地蹙起眉,轻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谢诗宛咳了几声后,觉得喉间疼痛,但她现在顾不上这些,压着喉咙的不适,急急抬起头,却看到阿言皱眉的模样。
阿言这皱眉,难道兄长真的遭了不幸?她辛苦找了一年多只换来兄长真实的死讯?一时间,她脑中飞过无数念头,她不信兄长的死,只是想与天一赌,明知希望很渺茫,但她还是不想放弃。
可现在,是她要面对现实了。
她浑身感到一阵寒凉,手指死攥着顾言的衣袖,指尖用力到发白。眼泪早已在她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带着哭腔,声线颤抖,几分害怕又几分忐忑地问道:“阿言,你就告诉我,阿兄他到底还在不在这世上。”
面前的小姑娘眼尾通红,露出些一直压抑着的脆弱。顾言怕他再迟一点说,阿宛就要撑不下去了,平生第一次那么急快地说道:“在!在!我们找到他的踪迹了。”
在他说下“在”这个字的那一刻,谢诗宛的眼泪应声滑落,她抓着顾言袖子的十指也渐渐松开,全身的力气卸下,这时才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酸软。
她死咬着自己的唇,想逼着自己不要掉眼泪,可眼泪就像止不住一样往下掉,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忍看小姑娘这样,稳在她后背的手稍稍用力,放纵自己片刻,将阿宛紧紧抱入怀中。那份力道,就像要融入骨血之中。
谢诗宛十指握成拳,锤着他的肩,带着浓浓鼻音和不经意对亲近之人的撒娇,嗔道:“快吓死我了,快吓死我了……”说到最后,却又笑了出声。
没有谁比她更想知道这个消息。
顾言受着她的拳头,依然不肯放手。一向沉稳的声音也难得带了明显的笑意,应道:“以后不吓你了。”像沉闷雨季过后的一抹悬于瀑布之上的彩虹,让人从心底感到愉悦。
她费了这么多气力,就连爹娘都认定阿兄已经死了,有很多人都说她执念太深,阿兄往日的战友都来送丧了,她怎么还不信呢?
可她就是不信,不见阿兄的尸首,绝不信当年那个教她明事理读四书的阿兄死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阿兄真的还活着。
这一刻,两人都忘记了彼此该有的克制,也忘记了两人间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事情。女子衣上的红梅与男子外裳上的青竹相互碰撞又分开,像是互相缠绕而生一般,难以分开。〔依誮〕
油灯前,江浙巡抚王龄脸色凝重,看着手中的这封出自谢家的信。信是由谢家长女的夫君顾公子千里迢迢送来,足以看出这封信的重要。
信是谢家长女谢诗宛所写的,他对谢凌的这个妹妹印象不是很深,只知道谢凌非常爱护他这个妹妹。
因此收到这封信着实令他意外,他以为好友谢凌去世后,谢家群龙无首,乱作一团。谢家女下嫁护卫之事他也有所耳闻,他原以为谢家从那时起便走向了没落,却没料到这谢诗宛还能撑起谢家。
信中的这个提议也很胆大冒险,先是分析了目前市面上关于药材生意的利弊和江浙一带的近况,再是引出了写信来的目的。
谢诗宛虽是女子,但落笔分析之处似利刃割开遮掩幕布,直指出其中可图之处,不由得让王龄称奇,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郎。
他不难看出,谢家这次是要做个引线人,帮范家与他搭线。范家看上他这个江浙巡抚,一个大原因就是江浙这边是药材种植的中心,可市面上的药材生意都是零散的商人在做,若是官府和商人联合做药材生意,中间的利润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