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板,”容闳强笑拱手,“您怎么又来了,上次不是没选到合意的东西吗?”
那三条眉毛的“楚老板”冷笑一声,也不答话,自己推开大门长驱直入,在绿色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撩开长衫叉开腿,比容闳更像此地老板。
“我来做啥……呵,容老板还是不晓得么?抑或是,永远跟我装傻?”
他故意做出低沉威胁的语调,身边伙计跟着哼哼直笑。
林玉婵看出来者不善,不及躲避,立刻退到柜台后面,攥着罐高露洁牙粉,假装自己是顾客。
那楚老板却一眼注意到她,三条眉毛一皱,笑道:“原来是有美貌佳人相伴,冬日围炉,不理世事啊。”
林玉婵心想这人眼瞎,自己什么时候成美貌佳人了?真是为了恶心容闳什么都说得出来。
容闳当然急了,高声叫道:“这是我朋友,你们不得无礼!”
“容老板,船费呢?”楚老板笑道,“有时间招待朋友,却没工夫凑钱。这都快年关了,再不交齐,是存心不想让我们兄弟好好过年?”
博雅洋行的伙计们早就噤若寒蝉。容闳黑着脸说:“我不过雇了你们一次‘无锡快’,船钱早已结清了,你们这是敲诈勒索——我叫巡捕了!”
“巧的很,兄弟们方才在南京路巡捕房做客,跟威尔逊警官一道抽了烟。你要叫他,我派人去。”
这几句言语,林玉婵听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响起变调的“上海滩”。
上海滩有黑社会不奇怪,但他们居然敢到租界来收保护费?慈禧太后同时向万国开战是跟他们学的吗?
他们倒是没带刀枪火铳之类的管制兵器,想必是知道行走租界必须低调;然而人多势众,一人一拳就能把博雅洋行的所有伙计给揍趴下。
楚老板见容闳不识抬举,哼了一声,命令众马仔,“给我砸。”
马仔们训练有素,一声不吭,有人抽出腰间的拨火棍。
“等等!”容闳从抽屉抓出一张护照,举在胸前,急道,“这里是租界,我是美国公民,你们擅自损毁我的私人财产,这是破坏国际公约……”
楚老板并没有被吓住。他站起身,跟容闳脸对脸,瞪大了眼睛。
“哈哈哈哈,没错,我们欺软怕硬,不欺负洋人。”他轻声说,“可是我眼前这位,明明是黄皮肤黑头发,虽然戴着十字架,抽着洋雪茄,一举一动都学洋人,可我看着,怎么越看越像那穿洋装的猴儿呢?”
“假洋鬼子更可恨,”三条眉毛一歪,冷笑着命令,“给我砸。”
容闳气得快冒烟了,他一个爱国华人,让一帮社会败类叫“假洋鬼子”?
他被两个马仔拦在门口,眼看货架上几排牙粉哗啦啦地掉下来,雪□□末洒了一地,气得咒骂。
忽然,柜台后面探出个小脑袋,目光穿过两个马仔背后的缝隙,朝他眨眼。
林玉婵低声说:“要不先生服软。他们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