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那“司仪”已经接过评审结果,摇头晃脑地吟着定场诗,正待“开奖”。
会场氛围紧张,人头攒动,推推搡搡,更绕不出去了。
苏敏官见这小姑娘好像还恋恋不舍似的,再往台上扫了一眼,忽然冷笑一声:“不用猜了,我告诉你,八号赢。”
林玉婵这回瞠目结舌:“你点知……”
“因为她笑得最假。”苏敏官注视着八号的面容,悄声给她上课,“坐立不安,笑里带着痛,你看出来么?”
林玉婵细细分辨,果真如此。
“可那又为什么……”
“她为了准备今日夺魁,用了一些特殊的法子狠缠,以塞进更瘦更小的鞋。我猜她里面的脚已经烂了,今后一个月都没法下地走路。”
这时候司仪兴奋宣布状元人选:“八号,天香楼紫玉姑娘!”
彩声一片。八号姑娘忘记了痛楚,开怀而笑,朝底下连抛媚眼,一时间风光无两。
林玉婵:“……”
跟花魁撞了半个名,她平白有点幻肢痛,用力张了张脚指头。
随后她警惕地看了苏敏官一眼,“您挺懂啊。”
什么狗男人,一肚子封建糟粕。
苏敏官察觉到她不快,和缓地说道:“我小时候,我娘跟各房争宠,经常这样做。她的房里……常有味道。”
林玉婵轻轻“啊”了一声。手中的半个面包再也吃不下。
小白少爷的童年过得无比精彩,也有着无数阴暗的秘密。
她算是想通了,为什么那近代那么多官僚地主家的少爷小姐,宁可背叛自己的阶级,也要放弃富贵生活闹革命。
锦衣玉食、穷奢极侈又怎样,这特么不是人过的日子!
手心忽然一热,让苏敏官轻轻握了一下,又马上放开。
“阿妹,你看,你现今能跑能跳,已比我娘强多了。”他笑了笑,说,“我娘被卖掉抵债之前,其实是试图跑过的。只可惜,她跟你不一样。”
林玉婵蓦地抬眼,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眼。
他有点难以启齿,然而终究还是下决心,低声说:“所以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不用跟别人比……其实你也好靓好醒目,不比旁人差……”
苏敏官以自己有限的见识揣度,她频频注目那花魁裙下风光,会不会是……自惭形秽了?
她老豆只顾抽烟,耽误她缠足,她活到一十六岁,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谩骂。这姑娘表面上乐天豁达,私下里会不会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落泪烦恼?
他平日难得跟人谈心,旁人的悲欢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日常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