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添份芝麻酱。”潘大爷唉声叹气地提筷子,“其实就是我妹夫一句话的事儿,他偏整景,装清高,就是故意给我添堵!”
潘大爷才不给文祥留面子,滔滔不绝开始诉苦。
他是文祥夫人的嫡亲哥哥,年轻时在关外贩皮货,攒下点银两。如今老了,想过稳当日子。自家妹子在京里享福,他也就带着家小搬来北京,寻思找个生意做做。
中国人讲究民以食为天,他第一个念头就是开饭馆。于是在正阳门外盘下个烧鸭店。因着是闹市,生意还不错,够他每天玩鸟下棋的。
谁知上个月,对面新开另一家饭馆,好家伙,赔本赚吆喝,又是打折又是发广告,还请了个书法家写了牌匾。百姓爱新鲜,潘大爷的饭馆一下子人走茶凉,每天亏得他心肝颤。
潘大爷思来想去,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自己不是有个做一品大官的妹夫嘛!他总能从这人脉上捞点好处吧?
不多求别的,就让文祥带着同僚,到他的馆子里吃几顿。要么就给他也写个匾,要么干脆稍微朝底下人授个意,让他们找找竞争对手的茬,譬如偷税漏税,食品不洁……对文祥来说,都是举手之劳的事。
可谁知,在自家妹妹这里就被挡住了。文祥夫人和丈夫一条心,决意清正廉洁,不能以权谋私。
可是在潘大爷看来,这明摆着是针对他:别人做官,各路亲戚都跟着鸡犬升天:曾国藩提携他兄弟当官打仗,李鸿章家里开的当铺数不清。凭什么他不能享受这便利?
于是三天两头来找妹妹诉苦,但文祥夫人只是轻描淡写,建议他勤勉工作,诚信经营,实在不行就回老家……全都是废话。
“她就是看不上我这个磕碜亲戚!”潘大爷嘴里喷着香菜末,悲愤地总结道,“枉我小时候带她看灯遛狗听戏逛庙会,现在她姓瓜尔佳了,胳膊肘往外拐,把我这做哥哥的当叫花子打发!”
故意说得十分洪亮,爆肚店里的几个小二都听到了,窃窃私语。
林玉婵沉默片刻,问:“能带我去您的馆子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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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这一天八角钱虽然贵了点儿,可你也不能这么用我啊!”
冯一侃跟着轿子,从东堂子胡同跑到前门外鲜鱼口,累得满头大汗。
林玉婵在轿子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她也没想到北京城这么大……
外面一片灰蒙蒙,她几次探出头想看风景,都被一股股沙子吹了回来。
轿子停在一片闹哄哄的市场。潘大爷对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外乡姑娘不太信任,咬着烟卷,随便一指:“喏,就是那儿。你说你能给我咋整?”
林玉婵一看那招牌,略觉眼熟。
“便宜坊”。
她乐了:“卖烤鸭的啊!”
此时的便宜坊,确是一副即将倒闭的懊糟样。几个大厨衣衫整洁,辫子梳得油光水滑,正百无聊赖地聊天。看到潘大爷来了,赶紧整理衣帽,假装处理几只烤鸭。
细看看,那烤鸭皮都蔫了,低头丧脑,耷拉着翅膀脖子,全身上下只剩嘴巴硬,不像刚出炉,像是刚出土。
潘大爷翘起胡子就要训人。厨子委屈:“鸭子都卖不出去。这一只还是早上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