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皱巴巴的,全从裤子里出来了,匡正弯着腰坐在一边,慢慢平复这股要命的躁动。沙发另一边,宝绽满脸通红,眼睛湿润着,吞着唾沫起不来,袜子蹭脱了一截,只套着前半个脚掌,露出瘦削的踝骨。
匡正有点慌,一眼看见茶几上宝绽那个老kdle,他拿起来点亮屏幕,心思其实根本不在上头,一本本书翻得飞快,《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波斯战火》《小亚细亚雕刻艺术》,很奇怪,所有这些书他都看过,甚至连书目排列的顺序都似曾相识。
他怔住了,一个不可能的念头从脑中一闪而过。
他往下翻,手指慢慢停下,那是一本托比阿斯·胡阿特的《多重宇宙》,十几年前很难找的书,他记得当时找了好久,才弄到一份缺页的英文版df资源。
他记得里面有一段关于“无限”的论述,大意是说假如猴子拥有无限的时间,那么总会存在一个概率,让它们随机打出一本完整的《哈姆雷特》。
匡正点开它,找到猴子那一段,微微闪烁的屏幕边缘有一小段注释,写着:无限的伟大之处正在于,它可以使极小概率的事件发生,甚至重复发生。
匡正瞪大了眼睛,他百分之百肯定,这句话是他写下的,在北大图书馆三楼,十一二年前的某一天。
第84章
宝绽喜欢的,就是在kdle里记下这些话的人。
——他激动的地方,我也激动,他愤怒的地方,我也愤怒,他记下的那些话,像是从我心里说出来的,只是我说不了那么好。
匡正惊诧,原来自己就是他向往的另一个世界,宝绽渴望着,爱慕着,同时也失落着的,正是十年前的自己。
从没有什么单相思,匡正喜欢的人早已喜欢了他,那么多个艰难的年头,宝绽一直孤零零在这里等着,是他来晚了,他欠他一场轰轰烈烈的爱。
匡正拿着kdle回身,见宝绽也在看他,红扑扑的脸蛋,湿漉漉的眼睛,懒洋洋向他伸着手:“哥,拉我起来。”
这个人是他的,匡正的内心像怒涛,骚动着,动荡着,澎湃着,表面却平静,只是哑着嗓子问:“自己起不来?”
宝绽哼唧:“你拉我一下。”
匡正笑了:“多大了,还撒娇。”
“你是我哥啊,”宝绽死皮赖脸地叫,“哥!哥!”
真的毫无办法,“哥来了。”匡正放下kdle,向他伸出手。
宝绽拉着他起身,两个人头顶着头,在沙发上对坐,距离那么近,看得见彼此眼中的自己,匡正的心异常平静,因为全被温柔填满了,捋了捋宝绽蹭乱的头发,他郑重的,想要告诉他一切,宝绽却突然倾身过来,把他抱住。
匡正愣了。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刹,宝绽说:“真想就这么一辈子。”
匡正缓缓眨眼。
“哥,”宝绽的鼻息喷在他脖子上,“你要是女的就好了。”
匡正慎之又慎的,揽住他的后背:“男的……不行吗?”
半晌,宝绽微微摇头。
真的……不行吗?即使那个kdle是他的,即使他们离得这么近,除去这层沉重的皮囊,已经融为一体,也……不行吗?
“我要是女的……”宝绽的声音很小,“一定嫁给你。”
这像是告白,又像是某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在那条危险的红线上稍稍一碰,又胆怯地缩回去。
“你喜欢的……”匡正问,“不是kdle里那个人吗?”
“可能不是了,”说出这些话,连宝绽自己都觉得怕,“我看到了比她更好的,我真是……”他想说见异思迁,可这个词其实不准确,匡正只是一个哥哥,一个和时阔亭、应笑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哥哥,让他满心欢喜,又让他惴惴不安。
这一刻,匡正毫不怀疑宝绽喜欢他,无论是对kdle里那个虚无缥缈的灵魂,还是对眼前这个活生生的自己,宝绽只是不敢承认,他太怕了,怕所谓的伦理道德,怕周围人的目光,怕一些他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他这么怕,匡正不可能再给他压力。
告诉宝绽kdle是自己的,然后呢,对他宣示主权吗?看着他慌乱、挣扎,去和二十几年的价值观斗争?他的剧团才刚刚起步,爱不是这么自私的东西。
匡正自认为是个肉yu的人,喜欢美女,喜欢长腿,喜欢带着野性的放纵,但对宝绽,这些都不重要,只要知道他喜欢自己就够了,不需要承认,不需要名分,甚至不需要性,他可以跟他不明不白一辈子。
那个kdle,就当是这份无言之爱的见证,既然宝绽已经喜欢了他的灵魂,又何必在意他是不是接受自己的性别呢?
“小脑袋瓜瞎想什么,”匡正揉了揉他的头发,“走,睡觉了。”
宝绽黏着他,不起来。
“嗯?不睡啊?”匡正哄小孩似的,嘴唇贴着他的耳朵,“哥再给你数肋骨?”
一听数肋骨,宝绽一骨碌爬起来,脚刚挨地,又软塌塌地往他身上靠:“哥,累,走不动。”
“欺负你哥身体好是吧?”匡正一手肩膀一手腿,打横把他抱起来,绕过沙发,面前两条路,一条往右通向楼梯,一条往左向着客房,匡正稍一犹豫,怀着一种隐忍的爱惜,把他抱进客房。
黑着灯,他把宝绽放在床上,幽暗中两个略有些快的呼吸,谁也不说话,这种氛围不是恋爱,但比爱情更稠,更让人心跳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