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枝微微生颤,她捂着耳朵倏然起身,接连后退几步。
少阳殿门扇大敞,廊下立着侍奉用膳的素衣侍女。殿内两人闲谈言语虽低,但依稀也能听闻一言半角,尤其是这句“我不识字”。闻言众宫侍皆垂首,刘内侍乌头靴悬在空中,一时间也不知该进该出,心生麻木慢慢想未来的太子妃不识字,这种事是他能听的吗?
念及御林卫还等在储宫前,又听见错乱的脚步声,刘内侍心一横,他面无表情,重重踏步迈进殿内,垂首恭敬道:“御林卫求见殿下,太真殿有要事禀告。“
许是想到了什么,东宫面容稍沉,眉间闪过思索神色,他淡淡吩咐几句,起身欲行,蓦然回首他望了一眼卓枝,依依不舍,眸中露出几丝调侃明光,轻声道:“无妨,你等在此处,待孤回来亲自教你识字。”
第121章圣人之死(修改完毕……
众人皆有些忍笑不迭,卓枝却窘迫异常,她还未来及说什么,东宫已然随刘内侍走出少阳殿了。这时她才注意到殿内外立着数位宫装侍女,前几日殿外是没人的
卓枝脸皮薄,经这些年锻炼,如今也能人前装装场面,她坦然落座,面对着一桌美味佳肴,不禁大快朵颐,很快便将方才那段尴尬抛之脑后。大快朵颐的后果就是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卓枝推开窗扇向外望去,雪夜静寂,婵娟孤清弯弯一点高挂于天际,时而有银雪粒悠悠飘落,阶下回廊悬挂着精致的六角宫灯,橙色光芒闪烁,也为这份静寂增添了些许热闹气。
庭中皆是高大树木,间或翠竹相伴,一派绿波幽静。唯独回廊阶下栽植数棵寒梅,暗香浮动,她极目四顾,西北角一团极高黑影吸引了她。卓枝定睛细看,美人倚旁孤零零栽种着一颗青杨,挺拔高大,与周边幽碧矮松格格不入。
黄叶青杨
这颗树冥冥之中似有玄妙,转瞬间她的思绪便回到玄缺那段时日,卓枝披起大氅,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身走向庭院。
春日不减风寒,庭院自然不必暖阁,干冷异常,她冷的微微发颤,赶忙拢起衣襟。也不过是这遇风片刻,她便觉胸腔泛起阵阵刺痛,卓枝攥紧大氅,这几日她停留在储宫,身体好了许多,一连三日都没发病昏厥。
她眸间闪过些许疑惑,难道是同生的缘故?若说是“同生”的缘故,她如今完全感受不到心脉相连之感;可若说不是“同生”,她的病无端好转良多,也确实奇怪。
这棵青杨树挺拔高大枝干繁茂,可以想象待春日枝丫抽芽,到了夏日树荫会是何等的遮天蔽日,只是这棵树与玄缺府衙那一棵太相像了些。不过这世上青杨树本就相差不离罢,她绕着树木走了几圈,就在冰轮愈发明亮的清辉下,眼前似是看到什么熟悉的痕迹。
卓枝周身一震,她眸光瞬间定在那处暗影,甚至不能移动分毫。
东风渐起,她快步上前,甚至顾不得敛起大氅,倾身伸手微微一触——那段痕迹正是一截剑痕,如此熟悉,这棵树确实是玄缺府衙后的那一棵青杨。这剑痕是她留下的,当时为了作弄东宫,她掷剑声东击西,引得东宫去看,虽说阴谋勉强得逞,最终还是因伤,左手笨拙没能将雪洒进他的领口。
他们在树下亲吻,互通心意,东宫还因她鲁莽磕破了唇
她想,那甚至算不上一个吻。
卓枝心中微微一动,旋即垂下眼眸。飒飒寒风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心肺寒凉,就连指尖也已微微泛紫,她无力地攥紧大氅。
他们不会再,不,只是她不会再有那样好的时候了。
夜幕深沉,星子却明亮,一颗耀目赤红的光点似隐若现,她抬眼去望只见赤色光点越发明显,闪现数下,倏然划破寂静夜空,赤星拖着长尾横纵天际,直至紫薇而去,这是
她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晕眩阵起,那种熟悉的发病征兆仿若阴翳乌云再度笼罩而来,卓枝身形摇晃战立不稳,只竭力撑着树干。北风卷起细密的新雪,仿若扬沙般,泛起一阵阵细碎的波浪,冰冷的空气顺着鼻腔直达肺腑,她嗓间干痒不止,头重脚轻,几乎就要失了意识昏厥过去。
一连三日,她都没能等到东宫回来。
却等来了一个噩耗,圣人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元月。
元令九年春,元月十八,雪光明亮,一颗赤尾横贯天际,冲紫薇,三日后是夜戌时三刻承明帝驾崩于太真殿。
彼时她正因病痛苦熬,日夜难眠,随着时日愈进,诸多症状次第出现,她成夜成夜枯坐着,幸得东暖阁属少阳殿,除却柳掌事日日前来照看外,并无闲人打扰,她的状况自是不招人眼。那夜仍然是寂静的,突然间远处传来一声沉重的铜铸钟鸣之声,沉闷悠远,她惊愕的望向东面,强撑着病体移步到窗前,勉力推开窗扇,向外一望,远处太真殿灯火通明,宛若一颗失了色的明珠,透出一种惨败凄然。
铜铸大钟不断被撞响,声声沉闷不绝于耳,一声声摧人心肝。
她凝望着太真殿,胸腔之间充斥着沉重的寂静感,历来皇位更迭尽是惊心动魄,纵是圣人早有立储诏书,也难免历经风波。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东宫,不知他现在怎样了,他敬君尊父,可以想象此时此刻他心中苦痛亦是不少。圣人待他却是天家父子,不能按照常人评价,只能道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于国圣人是君,于家圣人是父,君父即是山川,东宫只是领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