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一封悔过书。
罪奴魏五儿,因为一千两银票和几件珍贵首饰,背主忘德,以致良心不安,夙夜难眠的悔过书。
魏五儿的悔过书墨痕早干,纸边卷毛发黄,显然已经留存不短时日,她把当初受万姝儿贿买、换胎之事,在悔过书中,复述了一遍,时间经过恰好能与方才芸香、芸浅二人所言对上,就连时辰都一点不差。
魏五儿行文墨迹颇为潦草,措辞颠倒反复,神神叨叨,她似乎以为自己得了疟疾,是因为背主,这才遭了老天爷报应,最后几行写的乱七八糟,又是无量天尊、又是南无阿弥陀佛,光是看着这潦草文字,都能够想像出,魏五儿写这封悔过书时,那幅涕泗横流、恳求上苍宽恕的模样,定然是已经痴痴傻傻、神智不清了。
贺南丰看完这封悔过书,脑海空白了一会,只感觉眼前一阵晕眩,喉头腥甜,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然听见堂上齐肃在问他:“……侯爷,贺老侯爷?你可看完了么?”
谁知齐肃话音刚落,他没等来贺老侯爷的回话,却见贺南丰骤然无预兆的喉头一哽,“哇”得呕出一大口血来。
贺南丰今日穿的是一件淡青色交领薄衫,颜色甚浅,此刻沾染了殷红血迹,分外触目惊心,堂上众人俱是被他忽然呕血吓了一跳,齐肃更是傻了——
审个案子,他可没打算审出人命来啊!
一时不止衙内喧哗噪然,衙外围观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裴昭珩见状微微蹙眉,他顿了顿,半晌才道:“……给长阳候赐凳吧。”
齐肃问道:“可要给侯爷请个大夫来?”
贺南丰在堂下听了此言,却道:“……谢过三殿下和齐大人美意,本候的身子还扛得住,请大夫就不必了。”
他不去拭嘴角血迹,也不去坐府卫刚才端上来的凳子,只是转过目光,一瞬不错的盯着万姝儿,道:“……你自己告诉我,诚儿,是你的孩子吗?”
他这一问,直问的万姝儿霎时手心冰凉,她想硬挤一个笑容出来,像往日那样糊弄过去,最后脸上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诚儿……诚儿自然是妾身与侯爷的孩子……”
贺南丰闭了闭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
“诚儿是你生的吗?”
万姝儿低着头,眼珠子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某个角度,骨碌碌一转,终于咬了咬牙狠心道:“诚儿自然是妾身的亲骨肉了!”
“那这上面说的……又是怎么回事?!”
贺南丰把那封悔过书往万姝儿身上狠狠一扔,怒道:“你自己看看吧!”
万姝儿被他吼得腿肚子都险些软的站不住了,书信已被贺老侯爷扔的落在了地上,她只得在贺南丰身前,硬着头皮蹲下身去,捡了起来,壮着胆子看了几行——
只看了几行,便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下跪下身去,扒着贺南丰的裤腿,哭道:“这……这东西根本就是胡写的!她胡写的。就是为了陷害妾身胡写的!侯爷……侯爷你要相信姝儿啊!姝儿是被陷害的啊……”
贺南丰怒道:“陷害?一个死人,命不久矣,临终前留下这么一封悔过书,五年前她又如何得知这封悔过书会被找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何必要陷害于你?”
“可……可这信……这信若不是魏五儿写的呢?若是有人……有人伪造,冒充陷害妾身的呢?”
万姝儿正强词辩驳,衙门外却传来了一个老妇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不是魏五儿的笔迹,岂能由你这毒妇说了算?!魏五儿是我言家出去的,她的笔迹是真是假,我言家自然有人识得!”
贺顾听了这声音,微微一怔,扭头去看,却见衙门口的百姓,不知何时已经自发的给一行人让出了道,为首的,正是他外祖父言老将军,和曲嬷嬷搀着的外祖母言老夫人。
言家二老竟然都来了。
齐肃微微一怔,本来想问来者何人,但是方才那老夫人言语间已经提到了“言家”二字,他自然也猜到了这对老夫妇是谁。
言老将军在衙门外遥遥一拱手,他虽年迈,声音却中气十足,朗声道:“府尹大人,这案子牵涉到老夫亲外孙,我言家也有人证,今日本想早些来,无奈我与拙荆上了年纪、腿脚实在不便,这才来得迟了……”
言既朗虽然解甲多年,但也是先帝年间,有过勤王之功、威名赫赫的老将,便是如今没了差使实权,也还是受人敬重的。
齐肃侧过头去,对三殿下道:“换胎一案,既然牵涉到老将军的亲外孙,言家又有人证,不如……便让他们上堂来吧。”
裴昭珩颔首。
齐肃便挥手,道:“放人进来。”
衙门口的府卫闻声收了水火棍,果然依言放了言家一行人进来,刚一上堂,曲嬷嬷便在堂下跪下,对齐肃磕了个头,道:“府尹大人,当年魏五儿与我,还有另几个贴身侍候大小姐的婢女,是一同签的身契,我们与她相交多年,都认得她笔迹,若是大人信不过我们,我家老夫人也留着当年魏五儿的身契,是不是她笔迹,寻个会看字之人,一认也能知晓。”
齐肃道:“不必寻了,本官于书法文墨一道,眼力还算过得去,是不是同一人笔迹,本官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你把魏五儿的身契呈上,本官一见便可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