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河一边在厨房里拿着刀琢磨自己的四菜一汤,一边在微信上给李易洋和乔家的小辈们发了几个红包。
即使是李父去世之前,他们一家在国内跨年的话也是一起回乔雅致娘家过年。
乔家是世家大族,在南市嫡系旁系众多,乔雅致是上一代家主唯一的小女儿,虽说嫁了人,但是到现在还是一副大小姐脾气。
李易河在性格上更随她一些,看着案板上被自己切得乱七八糟的猪肉,他沉默良久,默默撂下刀,拿出手机点了个外卖。
李易河用洗手液洗了好几遍手,依然感觉那种油腻腻的味道在手上残留不去,他甚至有些嫌弃,用香水盖了一盖,结果味道变得更加一言难尽。
在李易河敲响袁秋柏的房门之前,袁秋柏就因为那股过于浓烈的香水味提前察觉到他的到来。
“我包了饺子……你要吃点吗?”捧着外卖送来的饺子说出这话时,李易河也有点心虚,但越是心虚他反而越是直视着对面的人,大海一样宽阔辽远的眸子里满是欲盖弥彰。
袁秋柏一直没睡着,正就着床边的小夜灯看书。她放下手里的《我与地坛》,两个人也没多讲究,随手拿了两个坐垫就坐在阳台上就着夜色吃饺子。
袁秋柏当然没有拆穿李易河略显拙劣的谎话,她看着盘里形状完好的饺子,低着头问:“这是什么馅儿的?”
“尝尝就知道了。”李易河献宝一样把盘子递到她面前,袁秋柏有些迟疑地夹起一个来尝了尝,是芹菜和肉的,但是有带着股甜味,她怔了怔,将咬了一半的饺子拿到眼前看了看,发现里面包了块软糖。
李易河在旁边比她本人还高兴,五官立体的脸上一副眉飞色舞的神情,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秋柏,你吃到糖了,来年肯定会更开心的!”
袁秋柏确实知道南市有将糖果、花生、枣、栗子和钱币等包进饺子里的习惯,吃到不同的东西也有着不同的象征意义,糖果寓意来年的日子甜甜蜜蜜;吃到花生寓意健康长寿;吃到枣和栗子寓意着早生贵子;吃到硬币的人则预示着来年将财源滚滚。
袁秋柏不急不慢地咽下嘴里的饺子,抬眼跟李易河对视,眉眼舒展下来,说:“那就借李总吉言了,不过比起糖,我还是更喜欢钱。”
她少见地开了个玩笑,李易河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拿起筷子,把几个包着硬币的饺子悄悄往袁秋柏那里推了推。
袁秋柏观察着他的小动作,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她望着眼前明亮的万家灯火,灯光连在一起几乎燃成的篝火了,让这片冷硬的钢铁森林也多了几分温柔。
袁秋柏其实已经很多年没吃过饺子了,不是讨厌饺子,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
她说起那些事情时很平静,一边嚼着饺子,一边垂下眼说:
“我外公有五个孩子,以前我们家家境好时,外公对我母亲很好,后来经济大萧条来了,我母亲赚不到什么钱,一粒米恨不得掰成两顿吃,我外公给同一个小区的大舅家送饺子的时候,就会偷偷绕开我们家。”
经济大萧条那几年恐怕是整个南市最难忘的记忆了,家家户户都没钱,大家怀抱着对于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明天的希望,疲惫地应付着今天的生活。
在袁秋柏出生之前她父亲就去世了,是自杀。
袁春燕一个人把她拉扯长大,一个人恨不得打三份工,但是陪伴这个孩子的时间却几乎是没有的,经济萧条,她应付家里的生计就已经很艰难了,再加上性格使然,对女儿做不出多么温柔体贴的举动,便把袁秋柏放养着长大。
童年的经历在袁秋柏记忆中显得如此真切,又如此模糊,潜意识里想要遗忘,再次翻阅时却又如此清晰。
袁秋柏甚至不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不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酷寒的冬天,她不分春秋,就在偌大的、没有多少家具的家里呆呆地坐着,听着电视机里随机调出来的频道发呆。
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没钱,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没钱。
袁秋柏从小也是在南市长大,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却不是彻夜灯火通明的城市夜景,而是雨天,春天尤其多雨,好多次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眼前便忽然划过水迹,没等人把雨伞从书包里拿出来打开,雾气就已经弥漫在四周了。
袁秋柏的那把伞很旧了,打开以后总是不好收起来,但是将就着也能用。
尘土的味道总是沉闷的,在雨水来临的那一个瞬间蔓延开来,袁秋柏喜欢在伞下将目光随意投掷出去,安静地观察着窗外在雨中更显葱郁的朦胧树影,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人影却稀疏了,举着历经沧桑的旧伞,她恍惚间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沉闷雨季的一部分。
从大路通往小巷的青石板路往往潮湿生苔的,带着怎么也晒不干的湿润气息,伴随着黛瓦白墙一起被笼罩在细雨里,各色的雨伞挤来挤去,空中弥漫着如烟的水雾,老人坐在走廊里磕着瓜子闲话,檐下淅淅沥沥,不知何时方休。
贫穷就像那时候的雨一样,不动声色地刻进了袁秋柏人生的底色里。
“你是在国外长大的,所以你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时期,当然也就感受不到那种恐惧……和悲哀。”袁秋柏淡淡地说,眼里不含怨恨或是嫉妒,只有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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