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这一番话,倒的确是过了脑子的。毕竟是官宦人家的闺女,就是再小气,再狭隘,再愚钝,一旦给她时间考虑,见事还是要比慕容氏明白几分的。
老太太扫了儿子、儿媳一眼,不禁在心中就叹了口气:老三老四人才毕竟有限,也只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了。又有出身又有人品的,会屈就你一个白身?说到底还是儿子不够本事,真和老大、老二一样中了进士,自然就有孙氏、王氏这样的大家女儿来嫁……这读书不读书,差得实在是大了!
&ldo;就是因为宗房这些年,把小四房的大腿抱得太牢了一点。&rdo;她低沉地道,&ldo;我们才越发不能软了!&rdo;
这句低沉而威严的宣告,几乎就像以生铁铸就而成,一经吐出,立刻沉重地压在了众人头顶,压得空气里都多了几分沉重。不论是萧氏、王氏,都一下没了声音,众人全都露出凝听神色,听着老太太继续自己的训诫。
善桐也自然屏息凝气,听祖母续道,&ldo;人这什么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只因为财势不如人家,就平白觉得自己矮了人家一截!&rdo;
这句话天马行空,似乎和眼前的局势并不相干,善桐愣得一愣,又听老太太往下说。&ldo;十六房老弟妹虽然是个二五眼的性子,可我就是格外敬她几分。这些年来我们家发达了,人人在我们家跟前,似乎都矮了三寸,多少从前穷困时候,大说大笑的老朋友,现在见了老太婆我,也都要露出局促来。十六房虽说也有官,可声势自然不比咱们一房,你看十六房老弟妹在我老婆子跟前露过怯没有?没有!&rdo;
她顿了顿,深深地望着善桐,向着她道,&ldo;别怪我老人家啰嗦,都这把年纪了还想着要唠叨你们,教你们为人处事。但为人处事,是宁可学十六房老弟妹那样过分孤介,也不能同那一等趋炎附势的人一般,就为了一点财势,便对人卑躬屈膝的。人家有权有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家是站不起来,是穷得吃不上饭?&rdo;
见善桐面上渐渐露出激昂,老太太刻板严厉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了一线温情:这孩子秉性正直,真是和自己如出一辙。只是这温情又迅速地为一丝苦笑所取代,她不无苦涩地道,&ldo;若我们是实在真的站不起来,真的无法自立,说不得也要去捧人的脚,去巴望着人家赏我们一口饭吃。可如今我们是立得起来的,我们家有官,我们家的官也不指着小四房大爷提拔,就是指着,我们也不用看宗房的脸色,怎么,就因为宗房的臭脚捧得好,我们就得看个二等人的脸色?我们尊重宗房,是因为宗房传承多年在族内有自己的威严,对村子是有功的。我们不尊重宗房,是因为宗房行事不当,欺压族人。这和小四房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们自己站得起来,我们的脊梁骨是硬的,就绝不能忘记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rdo;
这番话回荡在寂静的屋宇内,隐隐竟有金石之音。
屋内众人一时间都似乎被什么扼住了,还是善桐第一个脆声道,&ldo;祖母教诲得是,妞妞儿记下了。&rdo;这才似乎打破了这凝固了的平静,打从王氏起,众人都肃容谢过了老太太的教诲‐‐纵使萧氏还是一脸的不服气,却终于也没有多说什么。
至此,整件事的基调似乎是终于定了下来,小五房在之后的日子里,肯定是不会回避宗房的锋芒,在这件事上,是要为十三房出头做主的了。
要不是王氏在这件事上旗帜鲜明地表露了自己的支持态度,恐怕就是四房被自己吓服了,三房也不会没话说的。
老太太又额外看了王氏一眼,这才垂下眼来,心不在焉地用了一口茶。又过了一会,她慢慢地道,&ldo;好啦,宗房老四毕竟还只是个老四么,照我看,族长也断断还没有糊涂到这份上。我们先也不必慌乱,且看他的下文就是了。如果是族长老哥的意思,宗房的后手,是肯定不止一招的。&rdo;
&ldo;但现在借粮的事……&rdo;萧氏还不甘心,嗫嚅着说了半句话,就又吞了下去,很有些提心吊胆地抬起眼来,窥视着老太太的神色。
老太太却并没有发火,神色还多少带了欣慰,她挥了挥手,先道,&ldo;我乏啦,都下去吧。王氏留一留‐‐&rdo;这才回答了萧氏的疑问,&ldo;借粮不是我们小五房的事,是整个杨家村的事,族长在这件事上,是不会有一点私心的。&rdo;
说完了这句话,她也懒得再观察儿媳妇的神色,而是径自闭目养神。直到听得清浅的脚步声鱼贯出了屋子,最终只余得了两三个轻重不匀的呼吸声,这才缓缓睁开眼来,调转眼神,意味不明地望向了眼前的二儿媳妇。
王氏神色静若止水,她没有迎视婆母,甚至都没有摆出顺从屈服的神色,以此来取悦老太太,这反而引起了老太太的好奇,她略带防卫地坐直了身子,又有些讥诮地问,&ldo;怎么,有心事?&rdo;
&ldo;媳妇是在想。&rdo;王氏并不以老太太的语气为忤,她轻轻地皱起眉头,和声道,&ldo;是否可以借一借村里两位贵客的势头,压一压宗房老四的想头?&rdo;
老太太顿时心中一动,一时间竟走了神儿,过了一会,她才摆了摆手,把话题扭到了原意上。
&ldo;这都是年后的事了,过完年再说也不着急。&rdo;她紧盯着王氏,直接就把自己的意思摆到了两人跟前。&ldo;让你留下来,是想问一问大姑娘的婚事了。过年就十七岁,拖不得啦,眼下村里两个少年郎,我看着都好,打听了打听,也都没有说亲。我看着诸家的大少爷和善榴年貌相当,说起来家世也是配的。你意下如何呢?&rdo;
竟是一点都没有婉转试探,就这样赤裸裸地把这个问题给抛到了王氏跟前。
纵使善桐极力抑制自己,在心底拼命地告诉自己‐‐我就蜷缩在祖母怀里,有一点异动,老人家必将察觉‐‐但她依然随着祖母的问话,忍不住地僵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