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坐,就要仰望炕上的善桐了,两个人虽然年纪差得挺远,但善桐却一点都没落下风,她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大椿,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兴味地道,&ldo;大椿姐,我记得你是后来买进来的人口,不是我娘的陪嫁,是不是?&rdo;
大椿微微一愣,她又掂量了善桐一眼,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可主子有问,不能不答,这事也没法说谎。
&ldo;是,那年年成不好,京城米价贵得厉害,家里吃不起饭,便把我送进府里了。&rdo;
善桐又摸了摸下巴,嗯了一声,久久才道,&ldo;我记得你爹娘倒都有些能耐的,你爹后来进了娘的陪嫁铺子做活,似乎是个账房,是么?&rdo;
虽说是外头采买进来的人口,但大椿毕竟是有家的人,父亲在王氏手底下讨生活,能决定她生死的,不是二姨娘这个半主半奴的姨娘,而是王氏这个主母,她究竟站在谁那边,不问可知。
很多事其实就是这样,王氏的安排可以说得上是隐秘过人,但她瞒了谁也不会想着瞒女儿,一旦看到了这个事实,则母亲的盘算,做女儿的不问都能猜出三分来。善桐此时回想起来,只觉得母亲和姐姐种种令人费解的表现,似乎都有了解释,颇有醍醐灌顶的味道。但心头却并无一丝轻松,反而益发沉甸甸的,一时间竟是不知不觉就叹了口气。
大椿反而坦然多了,她抬起头来,不闪不避地和善桐对了一眼,态度竟多了一丝亲昵,微微一笑,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ldo;三姑娘您长大啦。&rdo;
是啊,长大了,自己是真的明白世事了……
想到善梧脸上闪过的茫然与痛苦,想到他几乎是疯狂的苦读,善桐的目光就渐渐地低沉了下来,她自嘲地一笑,低声道,&ldo;心还是太软了……&rdo;
没等大椿听清楚,她便又抬高了声音,指着手绢里的猪油渣笑道,&ldo;这是你给二姨娘出的主意?&rdo;
二姨娘身边两个丫鬟,的确是大椿要更得宠一些,虽然也难免受到她的搓摩,但有了什么事,二姨娘总是打发大椿去操办的。
把大椿握在手心,就等于是握住了二姨娘和善梧之间的每一丝联系,母亲这一招,真是心机内蕴,不露丝毫烟火气息,最难得这么多年以来,竟没有丝毫外泄,见微知著,母亲的城府手段,真是不问可知。
大椿眼神微沉,犹豫了片刻才道,&ldo;这个倒不是奴婢的主意,三姑娘也知道,眼下村子里事情多,二姨娘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大家的面子就太不好看了。太太在老太太跟前也不好收科……只是二姨娘实在心疼七少爷……&rdo;
&ldo;再心疼,她也是父亲的姨娘,怎么说都是半个主子,和厨子勾勾搭搭的,像什么样子?&rdo;善桐抬高了声音,&ldo;这件事幸得是没有闹出来,若是闹出来了,你让七哥怎么做人?&rdo;
再饥荒的年景,厨子本人肯定是饿不死的,前几天是老太太的生日,虽说没有大办,但家里到底还是割了几块肉回来,这油渣是从哪里来,善桐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小厨房掌勺的金师傅是个老光棍,平日里见到条母狗都要多看几眼,二姨娘虽说这一阵子憔悴了不少,但到底是个美人儿……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都实在是太过了一点,就算是母亲也未必愿意二姨娘闹出此等丑事,大椿但凡知道一点分寸,也不至于怂恿二姨娘出此下策,倒很像是二姨娘本人的作风:出身市井,在这些事上就不那么讲究。
善桐见大椿不言不语,便又垂下头来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辫梢,&ldo;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不过你也要记住,二姨娘再怎么样,也是我们小五房的人,一举一动,代表的是小五房的脸面,她可以讨人厌,但大节上却决不能有亏……&rdo;
她心底忽然又窜过了一个念头:就算大节有亏,也不能在这当口‐‐
可才一这样想,善桐自己又都不寒而栗,她甩了甩头,在心底又说服了自己:过了这个关口,二姨娘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为了一点吃的,和别人眉来眼去卖弄风情。自己这个想法,终究还是行不通的。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但善桐毕竟是松了一口气,又敲打了大椿几句,&ldo;让你在二姨娘身边服侍,为的就是你懂事,二姨娘会听你的劝,你就得相机劝着二姨娘……有些小事劝不下去,就不多说什么了,这样的大事,你要劝不下去,要你何用?&rdo;
大椿左思右想,都觉得三姑娘说得句句在理,不禁冷汗涔涔,又有些后怕,目光在那一包油渣上盘旋了片刻,一咬牙,她轻声道,&ldo;三姑娘教训得是,日后大椿知道如何行事……只是这事已经出了,您看着该怎么了局呢?&rdo;
姨娘和厨子眉来眼去的,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父亲在家,可以乘势闹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一方面是下了二姨娘的脸面,再让梧哥难堪一点,一方面,也是断了二姨娘的恩宠,让她在这个家里越发没有凭借。要往大了闹,就是把二姨娘的性命葬送进去,也不是什么难事,当然,随之葬送的还有梧哥的脊梁骨……
善桐忽然间不愿意再往下想了,忽然间她很讨厌自己,甚至觉得自己的面貌已经丑陋不堪……她不喜欢,是的,她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ldo;娘操心的事儿已经够多了。&rdo;她到底还是下了决心,扫了大椿一眼,轻声道,&ldo;这件事就不要让她知道了吧!你把二姨娘叫进来,我亲自和她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