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和家人包括父母都不知道,他除了经营一间小酒吧以外,还是一个颇有人气的作家。
大四那一年,本地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许思兰女士去他们学校做讲座,许女士潜心钻研严肃文学,近四十年不辍笔耕,关注的题材虽偏向冷门,但写就的作品部部堪称佳作。
那天讲座去的人不多,周远行一向热爱文学,听得很是投入,临近结束时,女作家说的一句话,他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ldo;写作不是为了金钱,不是为了简单抒发或者暴力式的发泄,而是为了以旁观者的身份去发现自己所不了解的关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从而认识并接受那个陌生的自己,不管他是善还是恶。&rdo;
过了几天,他心念一动,开始尝试写作,最初并没想太多,也没想过有一天靠写作吃饭,然而奇妙的是,当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态把完成的第一部小说书稿寄给出版公司时,意外得到赏识,书一经发售,销量惊人,之后写的几部作品都取得不菲的成绩,于是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受读者追捧的畅销书作家,书一本接一本地出,几乎从没遇到过写不出来的情况。
然而这段时间他的思路频繁被打乱,很多次打开电脑,不是没灵感就是缺手感,往往几个小时过去,也没能敲出几个令他满意的文字出来。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这点反常开始于哪一天,自从夏辛春闯进他的房间,当他的面大脱特脱以后,他的脑子就不大听使唤了,时常写着写着,她平静的脸孔、无所畏惧的眼神、白皙的皮肤、狰狞到刺目的疤痕和那一抹打眼的红便争先恐后从记忆中跳窜出来,加上后来在走廊上闹的那点不愉快,他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彻底被搅乱,这让他自己都觉得不解。
眼看交稿期限已至,小说结局反复写了几十遍,都没能让他满意,编辑多次打电话过来催稿,他不得不努力摒弃杂念,忽视夏辛春的存在,集中精力去写,拖到今天终于才算写出想要的感觉。
他走到窗边,将半开的玻璃窗再拉开一点,外面阳光热烈,晒地人皮肤隐约有灼烧感,几朵白色云彩静静地流淌在天边,俨然有了几许夏日气息。
他低头往楼下看,一下定住。
夏辛春踮着脚站在高脚凳上,左手抱着一个敞开的纸箱子,右手举着专门用来晒被子的晾衣杆,一下一下打着槐树上盛开的小小槐花,一边用纸箱接住,样子颇为吃力,不少槐花散落在地,她皱着眉,表情很是懊恼。
周远行轻轻一笑,心想这个女人最近的行为还真是让人费解,难道这次是因为童心未泯?他承认,他的好奇心还真有点儿被激发了。
夏辛春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落进了周远行眼里,她全副心思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尽早装满一箱子槐花,好能在中午做出一盘凉拌槐花来。
小时候,她妈妈经常在槐花盛开的季节做这道菜,凉拌槐花做起来十分简单,先洗干净放进开水中稍微煮一下,再捞出来挤掉水分,经热锅爆香后装盘,最后加入盐、葱、醋和其他喜欢的调料即可。
早上她清扫完酒吧和厨房,跑到后门外懈怠一会儿,见满树槐花开地正浓,想起妈妈,不禁起了自己动手做的念头。然而大半个小时过去,脖子和手臂都有了酸痛感,也不过勉强装了半个纸箱槐花,打下来花的大部分都落到地上,她好不气馁,正想着要不干脆别折腾算了,身后冷不防响起一道悠闲的声音。
&ldo;你还蛮有闲情逸致的。&rdo;
她回头,周远行两手插袋靠在后门上,嘴角挂一个淡淡的调侃笑容,眼神是她见过多次的那种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温柔:&ldo;我猜你小时候肯定是一个有很强破坏欲的孩子。&rdo;
她跳下高脚凳,尴尬地扯了下嘴角:&ldo;不是,我只是想用槐花做菜。&rdo;
他略微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走向她:&ldo;做菜?这花能做出什么菜?&rdo;
&ldo;凉拌槐花,很普通的菜,你没吃过吗?&rdo;
&ldo;没有,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槐花可以吃。&rdo;
她微微扬一下眼皮,很快敛去表情,放松地说:&ldo;那今天你可以尝试一下,虽然做出来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还是不错的。以前我妈妈经常做这道菜,我们家都特别爱吃。&rdo;
刚说完,她就被自己给惊到了,居然会这么自然地跟他聊起私事,大概是长时间仰着脖子带来的轻微眩晕引起的吧,她这样想。
周远行不置可否,瞧一眼她怀中的纸箱,问:&ldo;这么多够了吗?&rdo;
&ldo;不够。&rdo;
&ldo;那就再接一点,&rdo;他挽起衬衫袖口,不等她反应,拿过她手里的晾衣杆,踩上高脚凳,对兀自愣怔的她吩咐道,&ldo;在下面注意好位置,别接偏了。&rdo;
他愿意不计前嫌,主动找她说话,已经叫她意外了,现在还如此热心要帮忙,更是叫她无措,她没法儿拒绝,只能依言配合。
&ldo;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我想伤害自己,想做傻事的?&rdo;
夏辛春暗暗苦笑,她将目光从槐树移到他脸上,只看得见他轮廓坚毅的下巴,她不知道他这么问她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但她能猜到,必定会是黯然的。
她想了想,老实说:&ldo;那天下午你和你女朋友说话,我不小心听到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