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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潮水（第1页）

那第一日过去后，叶均翔并没有打算立即回到国内。他打算起来，应当同陈可情一道回去。她大约是不久后也便要启程了。

叶均翔在相离曼之寓所不远处租了一套公寓，并且在附近找了一个兼职，白天只有六小时的工作时间，他拥有不少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多年来，他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他总是在每日清晨后写下一天中那篇日记的一半。在天黑之后，他又翻开那一页，仍旧接着写下去。有时候早上只是写了几个字而已，而最后一个字只写了一个偏旁。他会用另一种颜色的笔接起来。有时候，一起床便能写上整整的一篇。于是晚上他便不再写了。若是有**写的话，他会再写上一篇番外篇。

至今他已经拥有几个厚厚的本子，都是一日一日的心路历程。他像翻动旧书一样地翻开它们，就像再次经历一番那过去了的时光。有些篇章，他甚至已经不解其意，他已经想不出来，当时的自己是何以会写下那些的，作为一个未来的兽医，他是如何在自己的日记中记录自己的情感变化的。他觉得神奇极了，岁月令他拥有了一本本落满了灰尘的自传书。他是以怎样不谢的激情坚持下来的，他至今感叹。

这是他刚刚写完今天的日记后想着的事情。

他得去往上班的地方了。那也不远，就在两个街区之外，他直接走路而去。

街上可以看到的是晴朗的并没有炎热日光的天空，天色蓝的没有一丝瑕疵，只有如棉花一般柔软的云朵在天幕上漂浮。街上随处飘着清淡的音乐，走过几步便未听见了，转一个角，又有旋律涌上来，就像接续着那一段未完成的。这是一个静谧的小城，安宁的音乐在上空飘荡，人的心灵在音乐中洗涤，洗净，渐渐地见不着一丝丝的阴霾了。这又是一个美丽安静的清晨，衣着优雅的女郎坐在街角的露天咖啡座品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灰色毛皮的猫一窜而过，细长的尾巴消失在转角处，店铺橱窗中高挑靓丽的模特在向你放出魅惑的电光。

他走过一个个路灯，走过了扔在背后的风景，一切祥和地令人无所适从。他的一天也就此开始。

话分两头，毕业季来临时刻，学校充斥着离别气息，对于来此四年的陈可情，这也不算是短的时间了。但这并没有给她带去太深刻的印象，一切变得熟悉了之后，她便开始了厌倦的过程。厌倦生活如不见波浪的汪洋大海，那样的大海总是没有魄力，不见壮丽风采的。她对何人何事也显现出一种无奈的悲哀感来。仿佛他独立于这群人之外，凡是在这真实状况之内的，便根本不与她有什么相关。她也没想到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别人看来，这个人未免太冷漠了些，仿佛温情不在身边出现过，更不知什么叫做关怀。

是啊，又何谓关怀，根本并无甚关怀的气息，一切只是天上的一片云，过了今日，明日便不再是那同一片云了。或许也正是那同一片云，但是谁也不会记得它当初是怎样的模样。

陈可情拍摄毕业照的那一日，心情不错的叶均翔来到了陈可情的学校。他来之前并未曾告知她，只为了送给她一个惊喜。他不遗余力地做着这些，一切印记是不该被遗忘的印记。然而善忘的陈可情不是如此，或许，她又不是那么喜爱惊喜的出现，她已习惯了毫无二致的令人忍不住想要报发的生活。也许这其中也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那就是在叶均翔之前出现的那个人占据了不安分的心灵，她的不安分使她更倾向于不安分的人，她或许没想过会有这事。是的，在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邂逅了当时作为表姐男友的康桥。但是很快他不再是表姐的男友。或许，他很难是别人的什么男友，一个富于占有性的词汇。她同他一样，都不大喜爱这样的词语，认为这是太过于简单了，完全不足以诠释那种琢磨不定的情感。毕竟人的情感总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着的。他们都不承认那些看不见变化的东西，就连悬挂在壁上的壁毯都一天天在变幻着上头的纹路。

康桥不知何时回来。

陈可情站在人堆里，心里念起这句话，一个不属于问句，亦不属于陈述句的话。于是叶均翔的脸不期然地出现了，这张脸出现在陈可情面前时，她正遥望天边梦幻云朵，不知身在何处。叶均翔出现对她来说完全不是惊喜，她惊骇与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她居然在等待着另一个人的答复。她突然不能容忍自己这样，在见到叶均翔的那一刻，这张脸提醒了她一些事情。

叶均翔扫视了陈可情的全身，“衣服很合身。”他是想说，“这一套令你看起来很漂亮！”

陈可情从头至脚瞅了瞅自己，不觉得这套黑乎乎的衣服有什么好看，学士服，多么丑，多么像道袍，她条件反射地爱不上这劳什子玩意。她的心不知道跟着什么走了。有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变了，完全变了，就连自己也不认识这个自己。可是康桥在发来的电邮中说，“我站在这破旧的桥下，这座著名的桥，让我想起你那张不谙世事的脸，从未变过。”“我又怎能忘记了你！”

“我又怎能忘记了你！”

叶均翔在一群身穿学士服的人群之间显得很局促，他今天打扮的很休闲，也很阳光，他几乎一扫少年时代阴郁不语的面容，变得欢快起来，没有了对于事情的敏感猜测，他变得这样稳重，就连陈可情也不认识他了。事实证明，岁月的洗礼可以让一座废墟再次壮丽地耸立在明亮的天地之间。更遑论千变万化的人类。

很快就有人开始组织拍照了，你看，这事也真是麻烦，一大堆人之间，全都处于叽叽喳喳的状态中，一切显得很嘈杂，很可笑，看不到什么离别时候的难受，只有终于毕业的释放感和轻松感。对于陈可情来说，最好快些离开，快些逃离这一切。这儿可说几乎是没什么可挑剔的，但是就是有一种令人难受的感觉，压抑的，难受的，感受。这感受已经深深地扎根于心中，难以摆脱。她知道，再过一会儿，拍过了照，一切也就完了。

叶均翔站在陈可情的身边，高出一大截，身体刚好把她遮住，将她隐藏在阳光的阴影中。一群人之间，只有他们俩是两个人站在一块，独立的两个人，一黑一白。叶均翔是个生面孔，谁也不认识。生生地站在那宽阔的草坪中，一身白色衣服的叶均翔显得有些显眼，因周围人皆是捉了一身黑，肃穆的黑，而他着了那种在阳光下回发出光芒的白。耀眼的白，站在一身黑的陈可情身边。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话来，他来新加坡这几天，他们终于渐渐地再次熟识，再次说起话来来可以再找回从前熟悉的感觉，确实一种陌生的熟悉感，自以为熟悉，却是真真的从刚开始认识而谈起了。但是他们还没有谈起过康桥。

那边拍照的地方已整整齐齐站满了人。

大家已经排好了位子了，陈可情因为身高的缘故站在了第一排的边上，摄影师卡擦的那一声之间，一张毕业合照便这样永记史册了。看那照片时，边上一个女孩的旁边却出现了一条白色的身影，极其耀目，整张照片的中心几乎都落在了那致命的一条白色。于是摄影师要求再来一张，并且同那位穿白衣服的同学沟通好，他说，“你会有两张毕业照，相信我。”

于是合体再来了一张，同学们扯开的嘴角刚放松下来，便又要紧绷一次了。

终于，大家都四散开去，也有一群一群地在那里逗留着，叶均翔陪同陈可情去换过了衣服。陈可情肩上挎着书包，从更衣室出来，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样式极其简单的裸色裙子，还不及膝盖，大概在膝盖以上五英寸的样子。她穿着合身的裙子走了出来，手腕上搭着一件奶白色的薄外套。等在外头的叶均翔望着走出更衣室的陈可情一直笑，是淡淡地笑，微微地笑，就像望着一支含苞待放的娇嫩的花苞。

陈可情低头忘了望自己，她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浅口鞋，后跟大约有三厘米。陈可情展开手上的外套穿上了，“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叶均翔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我觉得你穿这颜色比那套黑沉沉的学士服漂亮得多！”

陈可情耸了耸肩，微微一笑。

叶均翔说，“实话。”

“谢谢。”陈可情同叶均翔一块出了校园，行至安静的街道，两旁很空旷，不是那种见不到建筑物的空旷，而是那种满街建筑物却见不着人的空旷。他们很快拐入一条静谧的小巷。

陈可情停下脚步，对叶均翔说，“只是我想不到你现在还是这样地爱说实话。”

她把背脊靠在冰冷的巷子的墙上。这巷子着实不宽，却也不算窄了。叶均翔靠在陈可情的对面，“你还不知道，我像是个不说实话的人么？”他抬眼望着陈可情，眼底里深含笑意。四围冷寂，竟没有几个人走过。这是一个极其清冷的小巷，墙垣都快要剥落的样子。他们分别靠在墙的两面，中央大概只能容一人通过。

此时，他们再也没有办法躲避对方的目光了，陈可情在叶均翔凝视的眼神下无所遁形，她开始只是低头望着脚下的一块小石块，她轻轻用脚踢着玩，她把石子踢到右边，又伸出左腿把石子绕回来，慢慢地，她再也受不住他的穷追不舍的目光，她已经无法逃避。他在紧逼着她，她无法动作。时间仿佛停住了一样，在这一刻，他们都没有动，都不能动，谁也没有主动做出什么特别的动作，他们就这样相对而站着。静听时光在他们之间缓慢流淌，不远处飘来似有若无的音乐，却因为这一墙之隔而显得格外遥远了。他们之间却从未隔得这样近过。

他渐渐地靠近了她，她在没有后退的余地，她已经紧贴了墙体。一阵风骤然钻入小巷，冷飕飕，凉入心脾，陈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臂。她虽然近在他的眼前，思绪却远去天边。所谓咫尺天涯，在一刻之间并存，便是如此了。他们也不知道为何会走入这小巷的，并且不知不觉地走入。这里形成了一个开放式实际上却密闭如万花筒一般，一切的思想的潮流都停顿了，此刻只有呼吸，缓慢的，均匀的呼吸声，他们不约而同的更加地靠近了。因之身体上的靠近，他们的思想也正试图一步步地靠近起来。

往日的记忆在彼此的呼吸声中逐渐加深了印象，独属于他们的回忆渐渐地浮出了踪影。就像打湿的水墨里头边缘泛起的阴影，他们的记忆又清晰可见了。他完全地靠近了她，再没有丝丝的距离了。他们不能够想象这靠近，等同于七年前的靠近，七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或许从根本上也未可知。很难想象一个人七年的时光居然不起什么变化。除却物理上的变化，叶均翔对陈可情的印象并没有变，这种心理上的不变也是难以想象的。在更近的四年前，也许还不曾有什么变化，两人在物理上。但是现在，两者都变了。陈可情变了，她的心可以同时对两个人体现出真诚，连自己也是难以接受的，可这一切发生的多么自然，连自己也不能够怀疑。

叶均翔的呼吸近在他的耳旁，她的心紧绷起来，她也能感觉到叶均翔的心跳了，两人首次距离地有这么近。然而这却是迟早的事情，谁也不能逃避的事情。他的左手放在了她的腰上，柔软的纤细的腰肢，七年前不是如此，四年前也不是如此。他没有想到今日可以如此地靠近她。她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刻，她相信自己会忘掉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可以再次地，重新再来，是的，她想再来一次。那少年时的回忆突然地近了，仿佛就在手上，触手可及。她在之前与往后的岁月里都将再难有如此深刻的回忆了。她从未像此刻那样熟悉地回想起那过往，那个关于一个废园的过往，一段绿苑常青的戏文。仿佛再生以后的轻盈，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光明，暂且将一系列的恼人事都抛诸脑后。因这时刻是多么神圣，她万万没想到有这一刻，他给了她这一刻，她希望自己不会忘记。

他的右手在她的脸颊上轻抚着，带着春日里微风的气息，他将她的发丝拂至耳后，在她的耳朵旁边急促地呼吸，每一次呼气，每一次吸气，她都无比清晰地闻见，那近在耳旁的感受使她意识有些迷离。他并没有尽快结束的意思。她也没有，但是她已经乱了，她竟然希望自己还能保持无比的清醒。这种全新的感受来自于阔别多年的独特感受，多年后，谁也不能希求将这美丽时刻忘记。

他的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额角，她的眼睛，她的粉颊，最后，这气息稳稳地落在了她的两瓣鲜嫩如雨后花瓣的丰唇，湿润的滋味在唇舌之间轻快地蔓延，这潮湿的滋味在天地之间绵延不绝，甜腻的交流在肺腑里愉快地淋漓地穿行着，谁不控制不住这没有止尽的**的穿行。他们终于在那一席狭长的空间里找寻到自己。正如那几年最纯粹的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