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什么?”
“深夜里,我看到一台混凝土搅拌机正在运转。这让我很震惊。这么冷的天,竟然有人在凌晨三点浇混凝土!接着,我身后出现了一个人,把我吓了一跳。我转过身去,看见了艾哈迈德·葛祖阿尼,弗朗西斯·比安卡尔蒂尼的工人。他望着我,几乎和我一样惊恐。我大叫起来,接着马上撒开腿跑回了宿舍。一直以来,我心里都很清楚,那天晚上,我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
“你是怎么猜到艾哈迈德正在把亚历克西斯·克雷芒的尸体砌进墙里?”
“不是我猜的,是艾哈迈德亲口告诉我的……那是二十五年后的事了。”
“怎么回事?”
范妮转过身去,指了指身后的建筑。
“去年,他在这儿住院来着,就在四层,是胃癌。他不是我负责的病人,但有时,我会在晚上下班前过去看看他。一九七九年,我爸和他一起在尼斯商业港的工地上做过工,而且一直保持着联系。艾哈迈德知道自己的病情发展得很快。所以,在死之前,他想心里清净些,就把所有事都讲给我听了。和你刚刚做的一模一样。”
我顿时无比担忧起来。
“既然他跟你说了,就也有可能告诉了别人。你还记不记得,当时都有谁来看过他?”
“一个人也没有。他一直在抱怨没人来探望他。当时他只有一个愿望:回到比塞大去。”
我想起了马克西姆对我说过的话:艾哈迈德是在老家离世的。
“他这么做了,”我试探着说,“他离开医院回了突尼斯……”
“……几星期后就在那里过世了。”
范妮的呼机声再次回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
“这回我必须回去干活了。”
“嗯,快去吧。”
“等你和你爸谈完了,记得告诉我。”
我点了点头,向访客停车区走去。走到汽车旁,我不禁转过身去。我已走了二十米,可范妮却一步都没动,直直地望着我。逆光中,她的金发仿佛一盏神灯的熔丝。她的面容模糊不清,说她多大都不为过。
有那么几秒钟,我觉得,她还是《碧海蓝天》之夏的那个范妮。而我,则变回了那个“与众不同的男生”。
这辈子,我只喜欢过那样的托马斯·德加莱。
[1]2016年7月14日,一辆大卡车撞向尼斯观看国庆日烟火表演的人群,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2]指马赛足球俱乐部。
[3]美国摇滚乐队金发美女(blondie)的主唱。
第9章玫瑰的遭遇
家庭中的哪个位置可以让人觉得舒服些?在家庭以外的任何地方!
——埃尔韦·巴赞,法国作家
康斯坦斯街区的蜿蜒小路、橄榄树丛和修剪整齐的树篱,总会让我想起某些爵士乐的婉转流长。道路转角的幽雅景致,在田园诗般的自由对话中反复出现,相互呼应。
我父母住在苏盖特路,“苏盖特”源于奥克语,用来称呼小山丘,或者一般意义上的高地。这块山丘位于昂蒂布城高处,曾经是康斯坦斯城堡的所在地,如今是城东的一大片农田区。随着时间的流逝,城堡先后被改建成了诊所和私宅。大量的别墅和住宅楼也在周边地区拔地而起。我父母(还有马克西姆的父母)是在我出生后不久搬到这里来的;当年,这里还只有一条开满鲜花、人烟稀少的小路。我记得我和哥哥在那儿学会了骑自行车。周末,周边的居民会时不时地组织几场滚球比赛。如今,道路已被拓宽,车水马龙。虽然比不上第七号国道,却也相差不远。
行驶到七十四号时,我放下车窗,对着面前的紫色别墅按响了喇叭。没人应声,但电子门马上就开了。我加速驶上狭窄逶迤的水泥小径,驶向我儿时的家。
父亲只认奥迪这个牌子,他的车就停在门口,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时做出决定,迅速采取行动,单枪匹马驾车上路。我觉得,这种行为完美地诠释了里夏尔·德加莱的为人。我把车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那是一片镶着石子的花圃,上面停着一辆奔驰敞篷跑车,估计是母亲的。
阳光下,我迈开步子,边走边整理思路,琢磨着今天午后要在这儿完成的事。房子位于小山丘的顶端,每每来到这里,我都会为眼前的景色迷醉:棕榈树的颀长身影、天与海的纯净无瑕、海平线的无垠宽广。阳光刺眼,我伸出手搭在眉上。转头时,我看见了母亲,她双臂交叉在胸前,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上等我。
我已有近两年没见她了。我快步跨上台阶向她走去,一边迎接她的目光,一边细细打量着她。面对她时,我总会有种模模糊糊的惶恐与羞怯。与她共度的童年是宁静、快乐的,但高中时代和成年生活却拉开了我和她之间的距离。安娜贝尔·德加莱(婚前名叫安娜贝尔·安托尼奥利)是个冰美人,典型的希区柯克女郎,不过少了些格蕾丝·凯莉的明艳照人和爱娃·玛丽·森特的千娇百媚。她面部棱角分明,身材细长高挑,外表上和父亲堪称绝配。今天的她,身穿剪裁时尚的长裤和配有拉链的外套。她的金发如今已几近灰色,可还没有变白。和上次见面相比,她老了一些。虽然我觉得她的风采没了往日的锐气,但她看起来仍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几岁。
“嘿,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