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来说,这座泳池小屋是紫色别墅里最舒适的地方。刚住进来时,父母就让人用砖石和轻木建造了这片区域。这里有室外厨房和室外客厅,还有随风抖动的阳伞,仿佛是别墅中的另一座别墅。在这个地方,我度过了成千上万小时。我喜欢这里,喜欢蜷在那张浅米色的布面沙发里读书。
爬山虎爬满了藤架,下方阴凉处摆放了一张柚木桌。我坐在桌子的一边,马克西姆在我右边坐下。
我开门见山,直接把范妮告诉我的事说给了他:在快要离世时,为了减轻负罪感,工头艾哈迈德向她坦白了奉弗朗西斯之命处理克雷芒尸体的事。既然他告诉了范妮,也就很有可能还告诉了别人。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个好消息,但是,至少我们拨开了重重迷雾,找到了“叛徒”。也许“叛徒”这个说法有些言过其实,但正因为他,过去的阴云才向我们压顶而来。
“艾哈迈德是在十一月份去世的。如果他跟警察说了,体育馆的墙早就被警察拆了。”马克西姆说。
虽然他的脸上仍写着担忧,但我却觉得和今天上午相比,他明显少了些煎熬,多了些情绪控制。
“我同意你的说法。他可能和其他人讲了这件事,但没有对警察说。你那边怎么样?去警局了吗?”
他抖了抖脑后的头发说:
“去了,我见了德布鲁因局长。你猜得没错,他并没有问我亚历克西斯·克雷芒的事。”
“那他想问什么?”
“他想跟我谈谈我爸的死。”
“具体谈什么?”
“我一会儿跟你说,不过在这之前,你得先看看这个。”
他把带来的文件放在我面前。
“和德布鲁因的这次谈话让我开始思考一件事,我爸的死会不会和亚历克西斯·克雷芒被杀有关系?”
“这回我完全听不懂了。”
马克西姆给我理了理他的思路:
“我认为,我爸是被那个寄匿名信的人杀死的。”
“可你上午才跟我说过,害死弗朗西斯的,是入室劫匪呀!”
“我知道,但我之前没想那么多。简单地说,从警察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后,我心里开始有了疑虑。”
他伸出手,示意我打开文件。
“你先看看,然后我们再接着说。我去弄杯咖啡,你要吗?”
我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向放着咖啡机和全套咖啡用具的角落。
我埋头读起了这些文件。里面有大量的新闻简报,都是关于去年年底和二〇一七年年初涌现的抢劫潮的。五十多起案件,分别发生在阿尔卑斯滨海省、圣保罗-德旺斯和穆然村的各大富裕街区,以及戛纳和尼斯内陆地区的豪华住宅区。每次的作案手法都一样。四五个蒙面人冲入房间,释放催泪瓦斯后将房主捆绑监禁起来。劫匪持有武器,残暴凶险。他们的主要目标是现金和珠宝。为了获取银行卡和保险柜密码,恶棍们曾多次肆无忌惮地殴打被害人。
这些案件在当地引起了极大恐慌,并造成了两起死亡:一个是在劫匪入室时死于心脏骤停的女清洁工,另一个就是弗朗西斯·比安卡尔蒂尼。仅在弗朗西斯居住的奥蕾莉亚庄园内,就发生了三起入室盗窃案。作为蔚蓝海岸最安全的地方之一,这种案发率简直令人咋舌。这三起案件的受害人中,有沙特阿拉伯王室的一个远亲,还有位法国大老板、艺术品收藏家,后者资助过不少项目,与当局关系密切。案发时,这位大老板并不在家。然而,由于没能在别墅里找到钱财,蒙面匪徒们气急败坏,为了泄愤,大肆损毁了墙上的油画。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在这些油画中,有一幅《挖出战斧》价值连城,其创作者是倍受艺术市场青睐的当代画家西恩·洛朗兹。油画的损毁引起了轩然大波,甚至波及了美国。《纽约时报》和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报道了这起入室盗窃案件,而昔日蔚蓝海岸的花魁地产“奥蕾莉亚庄园”,如今已然沦为“不可去的地方”。仅在三个月时间里,这里的房价就陡降了百分之三十。为了消除民众的恐慌,安全部门成立了专案组,抓捕相关案犯。
自此,调查进度明显加快了——dna提取,电话监听,全面警戒。二月初的一个清晨,警方在意大利边境的一座小村庄里展开突击调查,逮捕了十几个马其顿人,其中有些是黑户,有些是惯犯。警方搜查了多户人家,查获了珠宝、现金、手枪、弹药、电子器材和假证件,还找到了蒙面面具、刀具和一部分赃物。五个星期后,犯罪团伙的头目在巴黎市郊的一家宾馆里落网。他藏匿了大量赃物,并且已将其中的大部分在东欧转手卖掉了。匪徒们在尼斯被提起公诉,目前已关押入狱,等待开庭受审。他们对其他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但拒不承认抢劫了弗朗西斯。这并不奇怪,因为一旦被指控故意杀人,他们将面临二十年的有期徒刑。
我全身战栗,既恐惧又激愤地翻阅着一页页新闻简报。接下来的内容全是关于弗朗西斯·比安卡尔蒂尼被抢劫和袭击的报道。马克西姆的父亲并不是被简简单单暴打了一顿,而是被拷打折磨以致死亡。有些文章提到了他严重肿胀的面部,伤痕累累的身体,还有被手铐割伤的手腕。我开始明白马克西姆说的话了,脑子里也构建出了事件的经过。有人从艾哈迈德那里知道了当年的事,随后控制并拷打了弗朗西斯。也许是为了让他承认某件事情?承认什么呢?难道是他对克雷芒之死该负的责任?还是我们为此该负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