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醒来时,夜已经深了。我浑身湿透,仿佛发过高烧一般。收音机闹钟报时了,此时是夜里十二点半。真难以置信,我竟一下子睡了八小时。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回来过,托马斯。我也不知道雯卡怎么样了。
我一阵后怕,过去敲她的房门。由于没人应声,我决定直接进到房间里。床桌上的茶杯已经空了。雯卡还在睡觉,还是我离开时的姿势。至少,这是我所希望的。然而,当我凑近她时,我发现她身体冰凉,已经没有了呼吸。我的心脏骤然停跳,一记重击向我袭来。我彻底崩溃了。
也许,这是个早已写好的故事。也许,从一开始,结局就已注定:一切将在死亡和恐慌中结束。我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终结自己的生命,永远告别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底的痛苦。我敞开房间的窗子。彻骨的寒冷钳住了我、啃噬着我、吞没了我。我跨上窗台准备跳下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完成这个动作,仿佛黑夜之神在嗅闻我后不愿收留我,仿佛死神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身上。
我惶恐不安,如幽灵般穿过校园。先是那片湖,然后是栗树广场和行政楼。一切都是黑的、昏暗的、没有生气的。只有你妈妈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而我想找的,也正是她。透过窗子,我认出了她的身影。我走了过去。她正在和弗朗西斯·比安卡尔蒂尼说话。一看见我,她马上意识到出大事了。她和弗朗西斯向我走了过来。我两腿瘫软,倒在他们怀里,向他们讲述了一切。我抽泣着,话音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在联系紧急医疗救助服务中心前,他们冲进了雯卡的房间。是弗朗西斯最先过去查看尸体的。他摇摇头,确认没必要再打急救电话了。
就在这时,我晕了过去。
当我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你妈妈的办公室沙发上,腿上还盖着被子。
安娜贝尔就坐在我身边。她的平静令我吃惊,更让我心安。我一直都很喜欢她。从我认识她的那天起,她就对我既慷慨,又照顾。在我前进的道路上,她始终在支持我、帮助我。也多亏了她,我才能得到这间学生公寓。她鼓励我建立信心攻读医学预科班,甚至还在你疏远我时用心安慰我。
她问我身体有没有好些,让我给她详细讲讲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细节都要讲出来。”
在讲述的过程中,我再次历经了害死雯卡的全过程。我的嫉妒,我一时的疯狂,还有过量的罗眠乐。当我想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时,她把手指放在了我的嘴唇上。
“不管你怎么后悔,都没法让她活过来。除了你以外,还有人看到了雯卡的尸体吗?”
“托马斯有可能看到,但我觉得没有。整栋公寓里,只有我们俩没有离校。”
她把手放在我的胳膊上,努力抓住我的视线,神情严肃地说:
“接下来将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时刻,范妮。你不但要做出一个很难抉择的决定,而且必须尽快定夺。”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完全想不到她接下来要和我说的话。
“你有个选择要做。第一种是报警,把真相告诉警察。那意味着从今晚开始,你就要睡在监狱里了。开庭时,原告和公众舆论会把你撕成碎片。媒体将高度关注这个事件。你会成为人们口中的邪恶少女,恶毒凶狠,嫉妒心强,成为残杀闺密的恶人,而你杀掉的,还是学校里人见人爱的女王。你已经成年了,刑期会判得很长。”
我被吓呆了,可安娜贝尔却继续说道:
“等你出狱时,你已经三十五岁了,后半辈子你要始终背负着‘杀人犯’的恶名。换句话说,你的生活还没真正开始就已宣告结束。今晚,你的双脚已经跨进了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我觉得自己正在溺水,头上似乎挨了一记闷棍,呛了一大口水,无法呼吸。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我开口说道:
“那第二种选择是什么?”
“努力逃出地狱。我愿意帮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妈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首先要处理掉雯卡的尸体。至于其他的,你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好。”
“我们没法让一具尸体就这么凭空消失。”我说。
这时,弗朗西斯走进办公室,把一本护照和一张信用卡放在了桌上。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打开了扬声器:
“您好,圣克罗蒂德圣殿酒店。”
“您好,请问明晚还有房吗?两个人。”
“有,不过是最后一间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答道,随即报了价格。
弗朗西斯很满意,说这间房他要了,还用亚历克西斯·克雷芒的名字做了预订。
你妈妈看着我,示意我计划已经启动,只等我表态,便会继续执行下去。
“你自己待两分钟,好好想想。”她对我说。
“在地狱和生存之间做选择,我不需要两分钟。”
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出这是她想要的答案。她再次坐到我身边,抱住了我的肩膀。
“你必须明白,只有完完全全按照我说的去做,事情才能成。什么都别问,也别去找原因,找解释。这是我唯一的条件,而且是你必须接受的条件。”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什么样的计划才能行得通,不过,我恍惚觉得,安娜贝尔和弗朗西斯已经掌控了局面,能够修复无法修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