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并没有,”林恩说,“在婚后立下一份遗嘱?”
玛奇蒙特太太摇了摇头。
“他立下最近一份遗嘱的时间是在一九四〇年。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不过那个时候他让我们明白,如果他遇到了什么不测,按照遗嘱的内容我们全都可以得到照顾。当然,那份遗嘱随着他的完婚自然也就作废了。我想他本来会在回家以后重新立一份新的——可就是没时间哪。事实上他头一天回到国内,第二天就死于非命了。”
“然后她——罗萨琳——就得到了一切?”
“是的。他一结婚旧遗嘱就作废了。”
林恩默不作声。她并不比大多数人更唯利是图,但如果她对事态的最新进展一点儿都没有不满的话也不合常理。她觉得这种局面完全不符合戈登·克洛德自己的设想。他的大部分财产或许会留给他年轻的妻子,不过对于他一直劝说要仰仗他的这一大家子人他也定然会未雨绸缪。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张让他们不用存钱,也不用为将来做准备。她听见过他对杰里米说:“我死之后你就是个有钱人了。”对她母亲他也经常会说:“别担心,阿德拉。我会一直照顾林恩的——这点你知道,而且我也不愿意你搬出这栋房子——这是你的家。把所有的维修账单都寄给我吧。”他鼓励罗利去经营农场。他坚持让杰里米的儿子安东尼加入护卫队,并且给他零用钱的时候一向都慷慨大方。而莱昂内尔·克洛德那些不会立竿见影带来收益却会让业务经营举步维艰的医学研究也同样得到了他的支持。
林恩的思绪被打断了。玛奇蒙特太太戏剧性地拿出了一沓子账单,嘴唇颤抖不已。
“再看看所有这些吧,”她悲叹道,“我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啊,林恩?银行分行的经理刚刚在今天早上写信给我,说我已经透支了。我真不知道我怎么就会透支。我一直都非常小心啊。不过似乎我的投资没能像以前那样得到满意的收益。他说税金也增加了。还有所有这些黄单子,战争损失保险什么的——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都得缴纳。”
林恩接过账单扫了一眼,里面并没有奢侈挥霍的记录。它们显示的只是屋顶上替换的石板瓦,栅栏的维修,厨房里破旧开水炉的更换——以及一条新的总水管。可它们加在一起也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呢。
玛奇蒙特太太哀怨地说道:
“我想我应该从这儿搬出去。可是我又能去哪儿呢?哪儿都找不到一所小房子——就是没有这样的房子啊。噢,林恩,我并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你。至少也别在你刚刚回到家里的时候就说这些。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林恩望着她母亲。她已经年逾花甲,而且向来也不是个十分坚强的女人。在战争期间,她收留过一些从伦敦疏散出来的人,为他们打扫做饭,还和妇女志愿服务队一起工作过,做果酱,给学校帮厨。与战前轻松舒适的生活相比,她那会儿一天要工作十四个小时。现在在林恩看来,她已经几近崩溃。筋疲力尽的同时还对未来感到害怕。
一股无声无息的怒火缓缓从林恩的心里升腾而起。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个罗萨琳就不能——帮个忙吗?”
玛奇蒙特太太的脸腾地红了。
“我们没权利要求她——一点儿权利都没有。”
林恩却表示了异议。
“我觉得从道义上来说您有权利。戈登舅舅一直都帮我们的。”
玛奇蒙特太太摇摇头,说道:
“亲爱的,求人施惠本来就不太好——尤其还是求一个咱们不太喜欢的人。而且不管怎么说,她那个哥哥是绝对不会让她掏一个子儿出来!”
随后她又接口道:“也就是说,假如他真是她哥哥的话!”那股英勇气概已然换成了女性纯粹的刁钻刻薄。
第二章
弗朗西斯·克洛德隔着餐桌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丈夫。
弗朗西斯今年四十八岁。她是那种像灵缇犬一般身材精瘦,穿着粗花呢衣服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女人。她那张脸上除了草草涂上的一点点口红之外不施粉黛,透着一种傲慢的被岁月摧残过的美。杰里米·克洛德六十三岁,长着一头灰发,身材瘦削,一脸漠然,面无表情。
而今晚,这张脸显得比平时更加面无表情。
他的妻子只是迅速地扫了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一点。
一名十五岁的女孩拖着脚步在桌子周围走来走去地递着盘子。她诚惶诚恐的眼神停留在弗朗西斯脸上。弗朗西斯要是皱皱眉头,她就能吓得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而一个赞许的目光又能让她笑意盎然。
在沃姆斯雷谷,如果要说有哪个人能拥有仆人,那就非弗朗西斯·克洛德莫属了,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且满怀羡慕。她并不靠高薪来笼络他们,而且对于他们的表现也要求得非常严苛——但她对待辛勤工作的热切赞扬,以及她富有感染力的充沛精力和干劲把家务劳动都变成了某种具有创造性和个性的事情。她这辈子已经习惯了被人伺候,并且视之为理所当然,对此她浑然不觉。她对一名好厨师或者一位好的客厅女仆的欣赏应该跟对一位优秀钢琴家的赞美是一模一样的。
弗朗西斯·克洛德是爱德华·特伦顿勋爵的独生女,勋爵曾经在沃姆斯雷希斯附近驯养过马匹。爱德华勋爵的最终破产在那些知情者看来倒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使他得以躲过了更糟糕的结果。有传言说那些马在遇到意想不到的情况时明显收不住脚,还有传言说赛马俱乐部的管理人调查过此事。不过爱德华勋爵还是逃过了这一劫,只是名誉受到了一点点损失,同时他和债主达成了协议,使他能够在法国南部过上非常舒适的日子。而对于这一意外之喜他必须得感谢他的律师杰里米·克洛德的精明强干。克洛德的行为远远超出了一名律师对他的当事人通常所做的事情,甚至亲自做了担保。他还让大家都明白他对弗朗西斯·特伦顿的由衷欣赏,于是,在她父亲这件事情令人满意地尘埃落定之后,弗朗西斯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杰里米·克洛德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