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恩斯特说:&ldo;恩斯特,我会给你包扎。别哭。&rdo;
我那时已经崩溃了,恩斯特没有哭,在哭的是我。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我手里拿着绷带,看着自己的朋友。飞机的子弹一定是打在他的下巴上,他的牙床已经和被打碎的骨头混在了一起,伤口里的肌肉还在不停地抽搐着。
在一种几乎要休克的状态中,我试图将绷带放在他伤口的巨大创面上,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试图用吗啡针穿过他厚厚的衣裤,但没有成功。我现在哭得像一个小男孩一样。我将我的朋友推到座位的另一侧,将他抱在自己的怀里,现在我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的血浸透了。他眼睛睁开了,里面闪烁着痛苦的神色,他正在呆呆地望着我。
我一边哭一边喊道:&ldo;恩斯特!恩斯特!&rdo;
他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放到了我的前臂上。我哽咽着发动了汽车并尽量不让车开得太抖。
接下来的15分钟里,我沿着前面车辆在淤泥里留下的印迹向前开着。恩斯特捏着我上臂的手时紧时松,仿佛是想表达他痛苦的程度,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我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开始祈祷起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把一切能够浮现在脑海里的任何东西都说了出来,&ldo;上帝,救救他,救救恩斯特。他相信你。救救他吧,向我们显现你自己吧。&rdo;
但上帝没有回答我的祈求。在这辆灰色的俄国卡车里,在这片广袤的俄罗斯土地上,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正在进行着一场绝望的努力。这个男人正在与死神奋争,而那个年少的我正在与绝望奋争。那个守望一切的上帝却什么也不做。这个濒死的人现在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可怕的伤口处随着呼吸而产生了夹杂着鲜血和唾液的大气泡。我考虑过所有可能的选择:我可以回头向车厢里的人求救,或者强迫他们来照顾他,甚至是用枪逼他们也在所不惜,或者我还可以杀了恩斯特,使他的痛苦能够短暂些,但我知道我没有能力这样做。我还从来没有被迫杀过任何人。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现在自己脏兮兮的脸上只剩下眼泪留下的痕迹。我不再哭泣了,红红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车头正中竖起的排气管,排气管刚好把车前面的地平线分成了两半。恩斯特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每一次他的手用力时,我都会被一种恐慌所包围。我无法看他那张可怕的脸。现在空中有几架德国飞机飞过,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向这些飞机上的人祈求着帮助,希望奇迹能够发生。也许那些飞机是俄国人的,但这已经无关紧要。
恩斯特抓住我的手开始抽搐了起来。现在他的手是如此用力地抓住我,以至于我不得不停下车来,以备最坏的情况发生。我转过脸去看着他残缺的面庞,现在他的眼睛好像在定定地看着某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他的眼睛里浮现着一种奇异的神色。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以至胸口都有些疼痛。我不敢相信这即将要到来的事情。
我喊道:&ldo;恩斯特!&rdo;
我将我的朋友扶起坐在了座位上,我自己则开始祈求上天能够救活他。但是他的身体却陡然靠向了车厢的另一侧。恩斯特死了!他死了!妈妈!帮帮我!
我在惊恐之中靠在了车门上,任凭自己浑身无力地颤抖着。我现在试图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当木然地坐着思考时,我还远远没有了解战争无法用人类言语描述的恐怖。我试图忘掉这个噩梦并梦想着生活中种种美好的事物。但现在我的双眼看到的只是我脚上沾满泥浆的靴子。
从后面的车厢里探出两个脑袋来。他们对我说了些什么,但我什么也没有听见。我站起来将自己背向他们,然后又下车走了几步。这个简单的动作又唤起了自己对于生命和希望的一些感觉。我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太严重,这只是一个我必须忘掉的噩梦而已。现在有两个伤员也从车上下来去小便。我开始幻想整个在俄国的德国士兵都会到我们这里来帮助我们。突然我开始想念起法国人,我们的报纸都报道说法国人马上就要参加我们的战斗了,第一个法军军团已经从法国动身,我还看到了相关的照片。
我突然感到了一股愤怒贯穿了我的全身。我要为恩斯特报仇,这个可怜的家伙甚至连一只苍蝇也没有伤害过,他的一生都用来让那些战壕里瑟瑟发抖的可怜的士兵们如何过得更像个人样。还有他做的了不起的淋浴器。法国人就要来了,我就可以跑上去拥抱他们了。恩斯特也会像对待自己的德国同胞一样对待他们的。
一个伤员问我:&ldo;发生什么了?&rdo;他灰色的绷带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睛。&ldo;我们没有汽油了吗?&rdo;
我回答说:&ldo;不是。我的朋友死了。&rdo;他们向驾驶室看了看。
其中一个人说:&ldo;妈的……这也不算太差,至少他没有受太久的痛苦。我们应该把他埋了。&rdo;
我们3个人把已经开始变僵的尸体从驾驶室里抬了下来。我像一个发条人一样走着。我看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小土堆,我们决定将恩斯特葬在那里。我们没有铲子,所以只好用钢盔、枪托和自己的手来刨开泥土。我把恩斯特的身份牌和证件取了下来。现在其他两个人已经将泥土推到了恩斯特的身上,在我最后看了一眼恩斯特残缺的脸之后,我们便将泥土完全地盖在了他的身上,并用靴子把土踩实。我感到自己生命里有一样东西已经凝固了,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比现在的情形更糟了。我们把一根木桩立在了恩斯特的坟墓前,木桩上面放着恩斯特的钢盔。我用自己的刺刀尖在木桩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几个法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