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方晨,低声说:“夏总昨晚在影音室里躺了一夜,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就在那儿看了一晚上的电影。”
方晨点了点头,换好拖鞋走入影音室。
影音室有几十平米,比方晨租住的房间还大了不少,头顶是暗色的星空顶,有微弱的亮光,墙上挂着幕布,正播放着不知名的电影。幕布两侧各有一个竖长的银色音响,对面则是实木的小几,和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两排沙发。
夏彤就坐在最前面的沙发中间,头顶上的对话框,明晃晃地显示着:0。
见到方晨进来,她懒懒地说了句:“你来干嘛?”
方晨说:“来看看你。”
“是因为停电吧?”夏彤扭过头,继续朝幕布上的电影看去,“我睡不着,让他们再坚持一下吧。”
她表现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同时却又往边上挪了挪,给方晨腾出了位置。她穿了一件薄睡衣,上面有小小的,绿色的图案。方晨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才看清那个绿色的图案是青椒。
“你离我那么远干什么?”夏彤问他。
方晨红了下脸,往夏彤的方向挪了挪。距离拉近后,方晨变得更加不自在,他僵硬地开启了话题,询问夏彤在看什么电影。
夏彤回答:“不知道,反正是在谈恋爱。”
两人的交流随即发生卡顿。
好在这时阿姨推着小餐车走了进来,餐车上摆了两个砂锅,两盘小炒,以及各类的餐具。
夏彤语气不悦:“说了多少遍了,我不饿。”
阿姨说:“这是小方给你买的早餐。”
方晨探头看了一眼,菜是清炒菜心和腰果虾仁,两个砂锅,一锅是鸡汤,另一锅是红豆薏米粥。没有一样是自己买的。
阿姨把饭菜摆上茶几,又给两人各自盛了一碗粥。夏彤冷眼看着,这回倒是不再拒绝。阿姨说:“小方,你也没吃饭呢吧,你和夏总一起吃。”她说着递给夏彤一根勺子,“夏总,你先吃一口,你不动筷,小方也不好意思吃。”
夏彤皱了皱眉,接过勺子。阿姨站在一旁,看着夏彤喝掉小半碗的粥,这才志得意满地离开。屋内重新剩下两人后,夏彤忽然开口:“今早躺在在这儿,我才忽然想到,突然的停电会有多讨人厌……有人会被困在电梯里,有人会损失重要的数据,可能还有一些科研机构,做了很久很久的实验,就因为一次停电,就前功尽弃,要重新开始。还有好多好多我想象不到的问题。”
方晨说:“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也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夏彤摇头:“不,我希望它们发生。”她苦笑一下,“我知道我的行为会产生不好的后果,可我偏偏想这么做。”
她把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在乎别人的感受,最蠢了。”
方晨没有应声,夏彤又扭头看向他:“你不说些什么吗?”
方晨说:“心情很差的时候,更应该睡一觉了。”
夏彤说:“才不是因为心情差呢,我就是个自私的人,但自私没什么不好的,人本来就是自私的动物,刻意违背自己的天性,是不会幸福的。”
方晨说:“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在难过什么呢?”
夏彤愣了一下:“我哪里有难过了,我还不是因为你……”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住,方晨却读懂了她的意思——即使夏彤不愿承认,但儿时的那一次绑架,促使她形成了现在的性格。在她的记忆里,方晨没有为她挺身而出,于是她封存了内心中最善良的那部分,并在此之上,构建了她为人处世的所有准则。
如今她得知了真相,纠缠着她的心结得以解开,但同时,她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并因此意识到,自己恪守的一切准则,都构建在一个错误的前提上。
想来,她是害怕了。
哪怕这种转变是正确的,健康的,又能怎么样呢?彻底地否定自己,哪里会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于是方晨说:“别想了。”
夏彤皱着眉看他:“什么别想了?”
方晨笑:“什么都别想了。”他抬头看向播放着电影的幕布,“夏总,你知道电影最假的地方,是什么吗?”
夏彤问他:“是什么?”
方晨说:“是顿悟。我发现好多电影都有这样的情节,一个角色,因为别人的一段话,或者一顿臭骂,就突然觉醒,完成了内心的转变。”
夏彤说:“我可没有什么要转变的。”
方晨说:“嗯,我不是说你。我只是说,电影总会给人这样的错觉。好像改变是件很容易的事,好像只要找到了那句正确的话,你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你就会变成一个崭新的人。其实,哪有这么快呀,人的转变,都是一点一点发生的,是无数的细节积累到一起,重塑了你。而那个让你开始转变的时刻,很可能是在两三年、四五年前。所以没有必要急着去寻找答案,答案不在深夜的苦思冥想中,不在某一个时刻里。答案在每一天里。痛苦了,难过了,感觉自己要钻牛角尖时,就什么都不要想,吃个饭,洗个澡,睡一觉,只要你认真地生活,在你不经意之间,该发生的改变,就都会发生。
“把自己放心地交给时间。”方晨补充。
夏彤垂着眉眼想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还说你不是来教育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