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露出了温暖的表情,继续问道:“那你呢?有没有找到一件喜欢做的事?”
“比如什么?”
她微微缕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耐心地解答:“比如参加读书会,去看一场电影零点首映,追一场歌手的演唱会,甚至和朋友打游戏,一起登山,旅游,参加极限运动,这些都算。”
项易生没有思考多久,只是淡淡地回答:“我需要工作。”
女人暂时没有对他的回复发表看法,继续用能使人平缓心情的声音问道:“既然没有时间出门,那你有空和朋友们聊天吗?很多人没有意识到,朋友有时候是最好的咨询师。”
相比之前的问题,项易生沉默了非常久,似乎是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长久的少眠衬着全黑的衣服让他像个憔悴的吸血鬼,他双手冰凉却不愿捧着茶杯,只是一言不发将思绪分了一些出去。
第一年的四月一号,温郁文特意从国外的进修班飞回来,发扬了自己喜爱热闹的精神,集结了一大群人,包下了一间私人会所,把项易生拉过去办了个盛大的生日派对庆祝他恢复单身。
那天温郁文搂着个长腿模特过来拍着他的肩膀:“大快人心啊。”
他和边上的几个朋友晃着手上的酒瓶:“我们项墨同志,是让老天爷开眼的男人——直接帮你收拾了那对狗男女!那翻下去的车搞不好都是那贱人用你的钱买的,还抢走了戒指是不是?嘿!当晚就淹死了!这是什么,这是现世报啊!你该开心点,命运是站在正义这边的!你今年必定发财!”
项易生不愿回想,但那天喧嚣的音乐与温郁文的话一起刻入了他的记忆里。他在想到的一瞬间皱了皱眉,但是很快掩盖了过去,恢复了平静。
第二年的四月一号,项易生刚刚接手项氏,忙得昏天黑地。温郁文也从进修项目回来了,升职成了一家三甲医院的外科主任,有了自己的专家号,还要去郊区分院坐诊,每天比项易生更忙,四月一号当天实在抽不开身。他作为见缝插针利用时间碎片办派对第一人,一直念叨着要给项易生补办一次生日,只是后来也不了了之。不过温郁文还是很高兴兄弟从贱人的阴影走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与工作为伴的生活状态。
不过第三年的四月一号,一切好像突然变得糟糕了。项易生几个月没有过休息日,他屏蔽了所有的个人消息和来电,全部的工作行程安排都由助理完成。以前徐白玲在公司有个休息间,项易生吃住都在那里,活像一台被囚禁起来的电脑主机。但是项氏集团这一年计划内部逐层翻新,项易生只能搬了出来。但没人知道他住址,连司机都只在固定的路口接他,别说温郁文和小牛总了,出了公司大门连徐白玲都找不到他。
温暖的阳光房里是长久的沉默。
她见到这个情况,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很快换了一个话题:“我们试试别的。我说一个词,你立刻告诉我你的的第一反应,可以做到吗?”
项易生不着痕迹地深呼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普洱茶?”——“你的茶壶。”
“我的衣服?”——“干净。”
“股市?”——“开会。”
“工作?”——“每一天。”
“空气?”——“很冷。”
“床?”——“一个人。”
“公寓?”——“一个人。”
“午餐?”———“”他停顿了几秒,“一个人。”
她提醒道:“回答不要犹豫。”她沏着茶缓缓吐出一个字,“水?”
项易生愣了一下,然后久久没有说话。是死亡,他的答案是死亡。
那女人将项易生的微表情尽收眼底,又慢慢问道:“告诉我项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项易生再次噤声,他扶了扶自己的太阳穴,许久才说道:“程医生,谢谢你的时间,我——”
程海伦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她再次从容地拿起水壶给俩人都加满茶水。显然这不是项易生第一次像这样拒绝沟通了。
她坦诚同时温和地说道:“项先生,在你找上我之前,你应该了解过吧?我在波士顿住了二十年,哈佛毕业,在全美最好的麻省综合医院做了十年临床心理学家,诊断过上千个病例,发表了两百多篇关于不同疗法的论文。”
待她看到项易生点头,程海伦继续说道:“很华丽,不是吗?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你不配合我,这些履历将没有任何用处,你来找我和你去街上找一只蚂蚁对话没有任何区别。”
程海伦不管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都没有任何攻击性,可她似乎在下逐客令。
她捧着茶杯继续平缓地说道:“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你介绍过了认知行为治疗。它的核心建立在让我引导你现有的想法,从而潜在地改变你身体的表现,渐渐改善你的生活。这一切是前提是——我需要知道你的经历和真实的想法。”
项易生的呼吸突然沉重了一些。真实吗?他也可以真实。
每天夜里包围他的那种窒息感开始涌上心头,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领口,让他活生生的抓起肉体和灵魂一起回到了那天晚上。
在警察到达之前他尝试从岸边下水,一无所获。
但他后悔了——其实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尝试与自己和解,可在某一天夜里项易生头痛欲裂,然后突然后悔了——他应该一起跳下去的。